第四十八章 魏園
太子側妃魏園乃是尚書令魏危的嫡長女,在三年前嫁入太子府。
而太子妃白樂瑤則是國舅白千陵之女,也就是皇后白寧芝的親侄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生得一副傾國傾城的好相貌,幼年時便深受白皇后寵愛,早在豆蔻年華便賜婚給了彼時還是三皇子的陸謙之。可惜她嫁入太子府多年,一直無所出。白皇后心疼侄女,但卻更愛自己的兒子,於是又將魏危之女魏園指給太子做了側妃。
在此次賞燈節中隨太子出行的女眷中,太子妃抱病沒有出現,魏園身為其中地位最高的側妃,按理說應該一直陪伴在太子身邊,但卻突然在祭船上消失,實在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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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蘇河邊。
“魏姐姐會不會被那黑衣人擄走了……?”良娣周氏縴手捂着胸口,心有餘悸。
瞿氏看了周氏一眼,輕輕搖頭,讓她切勿多言。
周氏這才明白過來,若是側妃魏園真被那黑衣人給擄走了,不僅會失了身家清白,更會丟了太子府的臉面。她猛地閉上嘴,望向面色鐵青的太子。
“屬下在船上並未找到太子側妃。”孟成已帶銀羽衛搜了祭船三遍,始終沒有見到魏園的半點影子。
陸謙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青筋爆出,幾欲泛白,可見他握得有多麼用力。
九里站在孟成身後,她並未看着太子的方向,而是低頭沉思。
遠處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九里抬眼,看見陸鈺婉一路飛奔而來。眾人給七公主讓出一條路,她直接飛撲在陸謙之身上,神情焦急。
九里偏頭聽着陸鈺婉和陸謙之的對話,都是些兄妹關心之話,並無異樣。
陸鈺婉自聽見有人行刺祭船后,心便提到了喉嚨處,直到看見陸謙之安然無恙地站在面前,她才微微放心。
聽說是九里在危機一刻救了太子,陸鈺婉悄悄向九里拋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卻見她站在遠處一直凝視着自己,心裏有些不解,但礙於在人多眼雜,她也不好衝過去直問。
見陸鈺婉望了過來,九里垂眸看着地上的月光人影。
今夜,她忽略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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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行刺祭船的消息很快傳入了宮,皇上勃然大怒,半夜便立刻召見了諸位皇子和掌管京城銀羽軍的陸星除。
天還未亮,宮中的旨意便傳到了丞相府。九里因護衛不力從銀羽軍巡領降為普通巡兵,魏萇等人因失職被罰五十軍棍和半年俸祿。
成安王府。
懷嬴將一早便來成安王府拜訪的九里正廳,說道:“錢九公子,我家世子剛睡下了,還請您晚些再來。”
九里一怔,想起陸星除半個時辰前才從宮裏回府,定是一夜未睡,一直在處理賞燈宴上出現的各種意外。她拱手道:“的確是在下叨擾了,那我先回府了……”
還未等她說完,身後便傳來了煜煬的聲音:“錢公子留步,世子已醒,請公子移步到醉園。”醉園乃是陸星除所住的院子。
懷嬴臉上出現詫異之色,世子殿下不是剛才歇下,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煜煬看了眼腦瓜子不靈光的懷嬴,恨他不爭氣,差點把主動送上門來的錢九趕走了。世子確實剛睡下,但是來拜訪的人可是錢九!若是其他人在這個時候來就是叨擾,可錢九乃是世子掛在心尖尖上的寶貝,誰敢怠慢?
他昨日可是親眼看見世子殿下在望月樓一直凝視着錢九身影呢。煜煬想道,幸好他來的及時,不然錢九若是真走了,他們還真不好向世子殿下交代。
待煜煬將九里送進醉園后,懷嬴拉了拉煜煬的袖子,低聲說道:“若是世子殿下不喜我們把錢九放進去呢?那這責任可要你擔!”
煜煬斜眼瞧着懷嬴,不禁搖搖頭,“你呀你呀,真是沒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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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園裏分為內園和外園,外園有好大一片荷花池,此時還未進入盛夏,荷花池內蓮葉片片,蒼翠如滴,更有幾分清爽氣蘊。內園徑道三曲九繞,頗有幾分揚州園林的模樣。
“前面便是世子的寢室,還請錢公子自便。”煜煬說完便退下了。
九里回頭看着離開的煜煬,眉間微微一皺。把她送進醉園裏就完了?他不用去和陸星除稟報一聲嗎?自己就這樣闖進去會不會太失禮了?
然而煜煬走得極快,一會便消失在了蜿蜒小路上。
九里只好硬着頭皮敲了敲陸星除寢室的門,“世子殿下可在?”
寢室里沒有傳來回應。
她又耐着性子敲了好幾下,還是一片寂靜。
九里心下突然有些恐慌,擔心他在寢室里出了意外。
先前陸星除被牟達所傷,身子還未完全恢復,太子祭船昨夜被襲……她思考一番,近些日子京城確實不太安寧。
“世子殿下,若我數三聲后你還未回應,在下便失禮闖進去了。”九里大聲地數着一二三,還是沒得到任何回應。
她心一沉,緩緩推開了寢房的大門,輕手輕腳地踏了進去。
九里環顧四周,見陸星除安然地躺在床榻上,便鬆了一口氣。
她斂了周身氣息,走到床榻前,輕輕地坐在他身邊,側頭看着陸星除的睡顏。
閉上眼睛的陸星除,失了平時那股凌冽寒厲的冷峻,多了幾分純質溫和的氣質。
這樣的成安王世子,竟讓九里生出一股錯覺,還以為他仍是那年流落在姬空谷的少年。
九里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上了他稜角分明的面龐,剛一觸到溫熱肌膚,她便看見陸星除的眼睫不經意地顫了一顫。
她猛地收回手,卻被陸星除騰空握住,無法收回。
陸星除緩緩睜開眼,轉頭看着他床邊的人,目光彷彿凝在她身上,無盡光華流轉在眼底。
九里一臉驚愕,卻說不出話。
窗外風清揚,吹起九里散在額邊的碎發。
在陸星除眼裏,此時的九里美得令人神魂顛倒。他注視着九里飄揚的發尾,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就連那頭髮飄起的弧度,都讓他十分熟悉。
“我…還在夢裏嗎?”陸星除突然開口。他握着九里的手腕,突然覺得無比安心。彷彿二十年來的浮浮沉沉,在此時都有了歸宿。
這麼多年來,陸星除夢中總會出現一個人,但他每次清醒后都不記得那人的相貌和身影,男女不知,年齡不詳。但這些天來,他與錢九接觸愈多,他越覺得眼前人就是夢中人。但他始終想不通,為何自己從來都沒見過錢九,卻會如此固執地認定她就是所思之人?
九里心震了一震,她垂下眼睫,輕輕說道:“世子殿下,我是錢九。”
陸星除一怔,眸光逐漸恢復清明,但他還緊緊握着九里的手,不肯放鬆。九里也不反抗,任他握着。
兩個人相顧無言。許久,陸星除才坐起身,淡淡問道:“你來尋我所為何事?”
九里這才想起正事兒來。
她有些猶豫,不知從何說起,她思來想去一個晚上,還是無法參透其中玄妙。
“我昨日救下太子之時,發現有些不對。”九里說道。
陸星除輕笑一聲,懶懶地抬起眼看她,道:“也只有你才拼了命衝上前去救他。”
九里一愣,“你早就知道有人會行刺太子?”
陸星除眼睛微微一眯,顯出幾分狡黠姿態:“你確定那群黑衣人是去行刺太子的?”
九里不解地看着他,過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昨日她與那群黑衣人過招時,便覺得這幫人的劍招十分熟悉,待她有意試探之時,黑衣人明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們的招式溯源,馬上炸開霧彈,水遁離開。待九里在祭船上觀察屍體傷口時,通過屍首上難以被人察覺的細微螺狀傷口,她才意識到這群黑衣人可能是白家豢養的水士。
白皇后的娘家白家原本是閩粵沿海一帶的富商氏族,在大順建朝初期曾將大半家產捐入國庫。從此,白家氏族子弟棄商從官,經過近百年的發展,白家終於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白寧芝登后的這二十年來,更是白家最為鼎盛之期。因此,為了鞏固勢力,白家豢養了一批死士,他們大多是閩粵一帶的本土平民,從小極擅鳧水。
昨晚,當陸鈺婉帶着數十暗衛出現在柳蘇河邊時,九里就察覺到這群暗衛並非宮中所配備的禁衛。他們的武功比銀羽軍中的精衛還要高上兩三成,且攜帶着的武器也與尋常佩劍不同。雖然九里在夜晚中並沒看到他們的武器樣式,但她對這群人的氣息卻十分敏感。只要他們出現,便會帶來一種奇特的旋動氣息,實在罕見,也令九里印象深刻。
此刻想來,那時他們所帶來的旋動氣息,應該就是劍尖上刻着的螺旋紋樣所帶來的特殊劍氣。
“你的意思是,皇後派人去刺殺自己的兒子?”九里心中飄過無數猜測,例如太子並非皇后的親生兒子,又或者是太子做了什麼令皇后震怒的事情。
陸星除看着一臉疑惑的九里,唇角微微上翹,“不是刺殺,是保護。”
九里的眼神更加迷離了。
“皇后早就擔心有人會在賞燈節對陸謙之不利,乾脆先下手為強,派出自己的親信假裝成刺客,明為刺殺,暗則保護。事成之後,她還能借這一場精心策劃的刺殺在皇上面前賊喊捉賊,奪取同情,讓皇上對其他皇子產生懷疑。這豈不是一石二鳥?”陸星除聲音一冷,又說道,“我早就和你說過,白皇后入宮六年便主中宮,並不是能小看的。”
“怪不得,我昨日替陸謙之擋下第一劍時,發現那人並不想致他於死地。”九里回憶起昨日打鬥的場景,那人劍尖方向約莫是陸謙之腋袖的位置,若一劍刺下去,只能刺破他的衣裳,不會傷及他的根本。
陸星除深深地看了一眼九里,語氣不好地問道:“你為何如此緊張他?”
九里好奇道:“難道我要見死不救嗎?”
陸星除被她的回答反噎了一口,他凝視着九里,“莫非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無論是在老廟奄奄一息的阿蠻,還是金陵五城危在旦夕的百姓,她都願意如此傾力費心地救下所有身在險境的人嗎?
半晌,九里才道:“那種下一刻便可能死去的時刻,我曾經歷過。若是能成為別人的救命稻草,何樂而不為呢?”
陸星除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之人,心隱隱抽疼了一下。
不知是心疼她呢,還是心疼自己呢?
正當他想開口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世子殿下,屬下有事稟報。”門外響起煜煬的聲音,語氣十分小心翼翼。
門吱呀一聲打開,煜煬抬眼,見是九里開了門。
“錢九公子。”煜煬拱手向九里打招呼,他轉眼一掃,正好看見自家世子穿衣的場景。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煜煬心裏想道,趕緊將眼神移開。
“何事?”陸星除的語氣有些冷。
煜煬看了九里一眼,不知這件事能否讓她知曉。
九里看懂了那一眼的意思,本想退出陸星除的寢室,卻被陸星除一把拉住,“但說無妨。”
煜煬神色凝重,低聲道:“太子側妃魏氏……的屍體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