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回小濱縣
“快點快點，再搬不完車要走了！”
“等等我，等等我！”
“唉，好端端的家就這麼沒了！”
“哪裏是家沒了，明明就是有家不能回啊！什麼世道！”
從鄉中心到山口，一路上都是這樣的聲音。看着一個個背井離鄉、淚眼朦朧的鄉親們忙着把家當搬上馬車，形成一串隊伍陸續離去的景象，周康的臉僵硬的像塊石頭。冰綺知道父母捨不得離開，輕語溫聲道：“是時候該離開了。恐怕過不了幾天就會有縣差來宣佈征地征房的事情，到時候傢具類的東西都不讓搬走的，不如爹爹先將些重要傢具搬過去。再過不到一月堂哥就要成親，爹爹總是要去的。”
周康酸澀地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和你娘等周強成完親再去，到時候周強那間屋子騰出來我們住起來也寬鬆些。”
第二天周康家開始打包一部分糧食，挑好了要帶走的傢具。並且宰了一頭大肥豬，提着一隻大豬頭和兩隻大公雞、四張兔皮、幾壇酒去了小濱縣。冰綺也與母親在家將剩下的家禽牲畜都換賣了，並將棉花全部做成冬衣，盡量拿些不能帶走的東西換成獸皮做皮甲坎肩，這些東西他們去了小濱縣以後不會再有了。因為到了那裏將沒有田地可種，也沒有地方可供他們養家禽家畜，更沒法偶爾打打小獵獲得些額外收入，他們要儘可能多的準備些東西。
冰綺帶着所有從高先生處借來的書去了公塾，除了那本《周公遺惠》，給冰綺一種說不清的特別感覺，讓她想把那書留下。
高先生剛從鄉長家回來，看到桌上放着一摞書，笑道：“冰綺來還書了，準備走了？”
冰綺站起身來，眼睛微紅，有些不舍地道：“嗯，高爺爺，我們準備去小濱縣大伯家借住兩年。您呢？”
“呵呵，我四處遊歷，四海為家，去哪裏都可以。”
冰綺一驚，關切地道：“怎麼高爺爺沒地方去嗎？”
高先生一笑，道：“當然不是，高爺爺從年輕時就喜歡遊歷，這連山鄉本來也只是我遊歷中偶然來到這裏，這裏民風淳樸，遠離紛擾，很適合我的脾氣，才留了下來。如今在連山鄉待了不少時間了，是該換個地方了。世界之大，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可不想老死在這一個地方，哈哈哈哈！”高先生笑的很樂觀，似乎背井離鄉的事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冰綺的眼睛更紅了。這個對她一家有再造之恩，且對冰綺有啟蒙之恩的亦為老師、亦為長輩的老頭，冰綺又敬又愛，感情堪比親爺爺一樣，內心萬分不舍。
“那我以後還能再見到您嗎？”
“呵呵，日後冰綺出嫁的時候，我若知道的話必定回來，我倒要看看誰這麼好運能娶了冰綺這麼好的女孩。”高爺爺說著，摸了摸冰綺的頭，又道：“冰綺啊，高爺爺從小看着你長大，你若是個男孩子，將來成就必定不凡。不過就算是女子，冰綺也不是個普通女孩，將來不管怎樣，可不要放棄了自己。”
冰綺流着淚點了點頭。她突然明白為什麼高爺爺跟別的老頭看起來不一樣，六七十歲，頭髮花白，卻不顯半點疲憊蒼老之態，腰背挺拔地彷彿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壓彎他的脊樑。
自周康走後，隨着天氣漸寒，冰綺與母親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冬月底再離開連山鄉。冰綺開始專心研究那本《周公遺惠》。這本書給冰綺的感覺很特別，冥冥中吸引着她，而且每次翻開書總讓她不自禁地想到夢中那個影子。冰綺卻找不到這種感覺的來由。
終於冬月底的某一日，屋外雪花停止飄落，門外傳來敲門聲。冰綺開門一看，是鄉長來提醒冰綺母女明日離開的消息。鄉里已經只剩下最後五戶人家了，明日是最後一批馬車，鄉長和高先生都會離開。
還好冰綺和母親早就把該打包的東西打包好了，只剩下幾件個頭太大又有些舊的傢具。次日，冰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從小長大的家，還有那獨自在白雪下映放的院中紅梅，壓下心中所有的留戀，隨母親坐上去往小濱縣的最後一輛馬車，在寒風中遠去。
一路艱難行至岷山縣城時，鄉長一家與高先生乘坐的馬車要往另一個方向去，眾鄉親與鄉長和高先生一一辭別。冰綺含淚與高先生不舍而別，繼續往小濱縣行去。
一路積雪，車行緩慢，十來天後，冰綺母女來到小濱縣西郊周家巷子。
剛下過一場雪，巷子裏家家大門緊閉，格外冷清。來到周健家門前，冰綺心裏有些打鼓，駐步站在門外。周康妻子也有些緊張地敲了敲門環。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從里打開，周健妻子探出身來，只見冰綺母女倆站在門外。
冰綺穿着齊腰的藍布衫，外面套着白色狐狸皮坎肩，毛茸茸的狐狸皮氈帽下飄着几絲細發，一雙眼睛靈俐動人，臉龐在白雪映襯下更加白皙，地上積雪沒過白色鞋底只露着黑色鞋幫子在外，活脫脫一副畫上清麗出塵的美人。周健妻子看得愣了。
周康妻子連忙道：“嫂子，好久不見！”
周健妻子才回過神來，裝作驚喜道：“喲！原來是弟妹啊！早聽說你們要來，還來的挺快。這麼多年不見弟妹還是這麼年輕漂亮，腰肢還是這麼細的惹人心疼，一點都沒變啊！”
周康妻子一臉尷尬，一旁的冰綺連忙上前一步，大方屈膝行禮道：“冰綺見過嬸嬸。”
周健妻子聞言一呆，驚道：“原來你是冰綺啊！聽你爹說起過你，想不到周康生了個這麼漂亮的閨女，嘖嘖，跟朵花兒似得，將來定能嫁個有錢人家。對了，你有婆家沒，嬸嬸幫你說個婆家吧！保准你滿意！”周健妻子邊說便拉起冰綺的手全身上下打量，圍着冰綺轉一圈又一圈，像發現了一顆搖錢樹似得嘖嘖稱奇。冰綺心裏不適卻又沒辦法拒絕。
“行了！少說兩句！家裏來了稀客不讓進屋裏，站門口像什麼話！”周健一聲厲喝。這時周康父子三人都從屋內出來，周康趕忙將冰綺拉到身邊，向冰綺介紹爺爺和大伯。冰綺一一見過，站在母親身後內心有幾分不安。周康父子三人幫忙將行李卸下馬車，搬入屋裏一番整頓。
熱鬧的晚飯後，一大家人開始坐在一起敘話。
冰綺坐在最下位母親身邊，心想着不管如何，總要在這待下去，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擔心也沒什麼用。最初的幾分緊張已經驅散。周健妻子又盯着冰綺讚不絕口，開始八卦起來：“聽說這次州里知府老爺的少爺也要參加這次岷山狩獵，過完年就要來咱們小濱縣停留幾天呢。據說是衝著咱們周家本家的那位貌若天仙的小姐來的。咱們這位本家小姐我也見過一回，嘖嘖嘖，那長相，真的跟天仙似的，就是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聽說還琴棋書畫、唱歌跳舞樣樣精通，嘖嘖嘖，恐怕也就知府少爺這種人才能娶到她了。要是兩家真能結親，咱們周家可就要升官發財了！”
冰綺竟然對這八卦聽的津津有味，對什麼周家本家、仙女下凡之類的詞語都是第一次聽說。隨即好奇地問道：
“嬸嬸，誰是周家本家？”
“呵呵，原來你爹娘沒跟你說過啊？咱們周家在這小濱縣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在這小濱縣屹立數百年不倒。現在呀小濱縣的幾條最繁華的商業街跟周邊大大小小許多的客棧、酒樓、茶樓、染坊、還有賭場，還有、還有、哎呀我也說不清，反正到時候你看見店鋪門頭上有個周字的都是咱們周家的。我猜咱們周家的財富加起來呀，比縣太爺還要富有呢！”
周健妻子越說越興奮，冰綺卻越聽越糊塗，又問道：“周家這麼有錢，那為什麼爺爺、爹爹和大伯還要種地、給別人做工呢？”
周健妻子不滿地斜眼看了周健一眼，道：“咱們周家族人實在太多，分出了好幾支，誰叫咱們這一支的男人都沒用，人家都是巴結着往本家身上貼，咱們這一支倒好，疏遠就疏遠了，人家不理咱，咱也不理人家。哼，我命苦！當年原本想着嫁給周家人能沾沾光享幾天福，誰知道嫁了個死腦筋！”
“哼！咱們自己有手有腳不也過得好好的嗎？再說就算你想貼上去，人家認識你是誰啊！落魄的支脈族人那麼多，誰管你死活。”周健紅着臉，說起話來也沒什麼底氣。
周健妻子目光又落在冰綺身上，立馬轉了臉色，笑眯眯地道：“要我說呀，咱們冰綺長的也漂亮，不一定比那本家小姐差多少，要是能被知府少爺看中，呵呵呵……，做個小妾是沒問題的。到時候野鴨變鳳凰，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要是在……”
她只顧着興奮激昂，卻沒見周康已滿臉寫着不高興，打了個哈欠，打斷她的話道：“爹，大哥大嫂，天色不早了，大家忙了一天也累了，都早點休息吧。”
周康妻子只以為她嫂子在拿冰綺開玩笑，也是有些尷尬。冰綺則是有些羞紅了臉低着頭很不自在，卻又不好接這話題。周康帶頭站起身來，一家人都離開堂屋去了。
周健瞅了他妻子一眼，和他爹一起離去，帶大家都走了。周健妻子走在最後，不愉快地道：“得個漂亮閨女有什麼了不起，留着當寶貝一樣，莫非還想攀更高的高枝，攀的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