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過去的你
你剛才所看到的幻象是你自己的記憶。
熒惑靜靜地看着她。
我自己的……記憶？千櫟一臉茫然，奇怪……我怎麼從來都不記得這些……
熒惑緩緩地踱了兩步，那時候你還是個嬰孩，不能清楚地記得也是必然的。
那麼我問你三歲之後的事……你還記得嗎？
千櫟回頭再看，發現老乞丐的屍體已經消失，而四周的景色與建築也開始扭曲變形，然後消失不見。
她又回到了重重的黑暗之中——
之後的事情……千櫟看着熒惑的臉，那如玉般的少年面孔正以溫和的神情看着她，讓她莫名地有些心安。
好好回想一下。熒惑閉上了眼睛，身影逐漸消失。
老家主……她還來不及去觸碰到那幻影……熒惑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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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風景又開始變化……
這次是連綿不斷的雪路，千櫟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姑娘，衣衫單薄，赤手赤腳地行走在雪地里，而冰冷的寒意像刀一樣將她的手腳割裂開來，鮮血流淌在雪地里格外顯眼，拖出一道道血紅的痕迹。
附近不知何時竄出來兩隻雪狼，也許是循着風雪裏的血腥味跟蹤而來。
面對這虛弱的獵物，它們暗中匍匐，只等着這小人不堪忍受這人間的折磨而倒下的時候，去分食了她。
果然，在那小姑娘搖搖欲墜之時，雪狼便要急沖而上。
此時一道劍光劃破了雪夜的暗淡，兩隻雪狼的熱血撒了一地的淋漓。
一個策馬路過的人就這樣仗劍救了小姑娘，讓她免於死在狼口之下。
而那小姑娘似乎已經是餓極了，她看到那溫熱的狼血從斷腔處不斷湧出，便飛快地跑過去對着那鮮血便是一番痛飲。
喂……
路人還來不及阻攔，便見那小女孩回頭看着他，滿臉的鮮血映襯着那如狼般的目光，讓路人一陣膽寒。
唉……
路人嘆氣一身，看着那猶自飲血不止的小孩，將一把匕首擲到了她的身邊。
看樣子，你並不想讓我幫你。路人躍回自己的馬上。
這把匕首送你，剝了那狼皮，再切些狼肉，也該夠你挺過這個冬天了。
路人說完便策馬而去，那小女孩則是飲飽了狼血，也恢復了些許元氣。
她顫抖地拿起那把匕首……向著死去的兩隻狼走過去……
後來，她記得自己的確是靠着那些狼肉和狼皮挺過了那個冬天。
因為她……不想死。
接下來，她還記得……
身邊的環境又再次變幻——
一個臉蛋圓圓的少女站在她的面前，沖她溫柔地笑着，並且伸出了手。
那時候的她瘦弱矮小，裹着一身破爛的狼皮，拖着撿來的各種吃的和用的東西……
小妹妹，你是不是已經沒有家人了？
我也是哦，不如你就做我的妹妹吧？
她伸手拉住那隻手，柔軟而又溫暖的手，她記得那時候是最快樂輕鬆的日子。
她成了那個少女的小妹，跟着她四處賣唱為生，直到有一天——
她們來到了一處酒樓，這棟酒樓看起來富麗堂皇，門前人來人往。
少女建議進去瞧瞧，說不好有有錢的大爺想聽個小曲，肯定能拿到不少賞錢。
於是她們兩個就偷偷摸摸地躲過店小二的監視，混了進去……
只是沒想到竟然是兩伙武人正在對峙的階段，也難怪竟然連店小二都不敢多走動了。
是什麼人？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大喊一聲。
而姐妹倆進去發現不對勁之後，少女就想帶着她轉身逃走。
可是原本就是柔軟的少女，怎麼抵得過刀劍的速度。
她被少女撲到在地，她再次聽到了那鐵刃劃開身體的聲音，那是噩夢般的聲音。
別動……快裝死……少女面對着她，張開嘴的時候噴了她滿臉的血液，腥甜的氣息激得她渾身緊繃。
有人過來查看，見她與少女都是滿臉血，以為她們是被一塊砍殺了，便沒有再管。
而身後的兩伙人因為見了血，再也按捺不住，不一會兒打成了一片。
喊殺聲中，她清晰地聽到少女斷斷續續的呼吸聲。
待會，你就趁亂逃走吧，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少女溫熱的呼吸逐漸停滯下來，身體也逐漸失去了溫度。
她閉着眼睛，不敢看……
直到聽到了火焰舔舐木材的噼啪聲，她才睜開眼——
她緩緩地將早已死去的少女從自己的身上推開，沒有勇氣再多看少女一眼。
她只是看到了滿地的血紅，是火光，也是鮮血。
喊殺聲早已休止，地上到處淌着血，還有散亂一地的斷肢。
死掉的人躺了一地，沒死的人也苟延殘喘。
這個時候，早已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
而火焰則開始清洗這殺戮之地，她轉身向外面跑去，而背後的熱浪劇烈地噴涌着推着她，也彷彿要把她從這死地趕出去。
就像那少女在耳邊的輕語——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要怎麼活下去呢？失去了那麼溫柔的姐姐和安心的懷抱……
小女孩又變成了孤苦無依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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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抱着自己的腦袋，彷彿是那火浪在燒灼着她。
一個人把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她抬起頭，是熒惑。
我……千櫟此時才發現自己早已滿臉都是淚水，甚至抽泣到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清楚地想起了自己之前所有的經歷……在那場意外之後，她再也沒能遇到像少女那樣無條件對她好的人……
不過她遇到了一個乞丐小組織，也許是看她可憐便帶着她一塊乞討，不過每次討來的錢財和吃食全部都要上交給乞丐頭頭，再進行重新分配，也只是勉強不會被餓死的份量。
但是她一直清楚地記着少女說的那三個字——活下去！
我……不想記得這些事情。她搖了搖頭。
因為後來她遇到了國師大人，再次遇到了令人心安的懷抱與溫暖。
她還成了無憂王朝五大家族之一熒惑主家的長女，有了對她還算關心的爹爹，有了特別關心她的李嬤嬤，有了玩伴小珀和阿簇，還有做點心特別好吃的柳柳姐姐和可以蹭吃蹭喝的熒二叔。
她再也不用擔心活不下去了。
她也逐漸把這些回憶埋藏到了心裏，彷彿是前塵舊夢一般，只有夜半偶爾才會想起，暗自心驚，卻也慶幸着如今的幸福，而逐漸趨於享受安定的生活。
我知道你不想記起這些事情……熒惑的眼睛變得冰冷。
可是，你必須想起來。
老家主，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她忍住抽泣，不解地抬頭詢問。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再經歷一次這些事情呢？
她的眼神中有些恨意的光。
試問，誰把過去痛苦的回憶一再咀嚼呢？
重歸黑暗的環境裏，熒惑的身影模糊而又虛幻，但是他的聲音卻如同在耳畔一般。
因為你不可以忘記。
為什麼？我想忘記這些事……它們太可怕了……我不想再想起來血的味道！
我一直的夢想就是有舒服的床，有吃的，有人關心我……現在我都實現了，所以我不需要記得那些事了……
她大喊着，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去想，也不想去聽，就這樣把所有糟糕的事情都隔絕開好了！
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小孩子……
從你被選為候選人的時候，你便不再是個孩子了。熒惑的嘆息聲，在幽暗的空間中迴響着。你要銘記着你的過去，這樣你未來才可以走得更遠……
我不想記起那些過去，它們像噩夢一樣！！！她不想回憶起那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那血的味道，那死亡的逼近與絕望感，而現在在這個前塵幻象里，一切與一切不斷地重複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我……我不懂……她彷彿又變回了一個月前的自己，被無數的生存危機包裹着，那時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活下去！絕對不可以死。
不過當這個目標實現的時候，她其實也迷茫了，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做什麼了……
你的過去將會引領着你走向未來，如果你將它們忘卻的話，你便會失去方向成為一個無用的人。熒惑彷彿看透了她的心。
因為你是被清肆選中的人，他想讓你成為下一任無憂女王。熒惑終於給了她一個準確的答案。
什麼？她驚訝的抬起頭看向熒惑。國師大人想讓我成為女王？
她緊緊地盯着熒惑，而熒惑的眼神中竟有一絲同情的意味……
是的。他點了點頭。你跟初代女王大人十分相像。所以，才會被選中送到我的熒惑家族中。
你的意思是說？我其實不是熒惑家族的長女嗎？她心中一驚……
噗，你竟然在意這個嗎？熒惑微微一笑，是與不是，並不重要。
因為我一直都想要一個家啊……她低頭，原來這裏也不是自己的家嗎？
熒惑搖了搖頭。
你入了我的家族，自然便是我的家人。這一點，你不要懷疑。
清肆，把你交給我，自然是知道我能照顧好你的。
國師大人就這樣想讓我成為女王嗎？我真的可以嗎？她一陣心虛，她從未想過……她以為她就是被送過去充數的呢……小珀才是最適合的吧。
原本我打算，等你再長大一些，再告訴你。可是昨天熒夢澤說的那番話，點醒了我。
熒惑眼神一黯，從你們被選中作為女王候選人的時候，便註定不能再把你們當作孩子了。
而且你……用一個月的時候，告訴了我，什麼叫做安逸使人墮落。熒惑勾了勾嘴角，你還記得你剛來這裏的樣子嗎？
熒惑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如今的她似乎與其他在家族裏長大的小女孩並無太大的區別。
當時的你，瘦弱，傷痕纍纍，疲憊，充滿警惕……你的眼神里有股惡狠狠的像狼一般的光芒。
是那股光芒讓你成為了女王的候選人，而一個月的時間……我幾乎看不到了。熒惑笑了笑，我怕清肆怪我，讓你失去了那道光芒。
也許回憶起痛苦的過去，會很難受。
但是無論什麼樣的回憶，痛苦的，快樂的，享受的，恐懼的，它都是你的一部分。過去的回憶淬鍊着你的人生，只要你坦然地去接受，它就會讓你成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