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世上美好的東西才是夢境。
柴彧身為後週皇帝,柴氏在世為人知的唯一血脈,想要嫁給他,被安排嫁給他的女子從來都是前仆後繼。
可十年裏沒有任何一個為此而來的姑娘能平平安安的進到宮裏,不是他不近女色,只是從未曾讓女色近身。
進了雲京城的女子,大多都是有來無回,大半也都死在同一個人手上。
因着每個死去女子身邊都會被丟下一隻滿身污血的雀鳥,故未知其它身份姓名的時候都只以‘血雀’二字相稱,一叫多年。
也不是沒有人大鬧雲京叫囂着要將這殺人兇手找出來,卻一直無果,便是護送的隊伍重金高價高手如雲,也沒有一個姑娘能倖免的。
也有過邦交使臣為此向後週討要說法的,金鑾殿上朝中文臣道:“魚躍龍門不知其險,不得緣,是其身不善也,龍門可以有責?”
使臣羞憤交加,指責后週皇室毫無道義,罔顧事實,當場自刎,血濺大殿。
柴彧少有的眯了眯眼,然後問,“此人來自何處?”
回話的文臣戰戰兢兢:“無疆族。”
半年後柴彧親自帶兵遠赴西陲,不僅收服了無疆連帶西陲的其它民族也都一網而盡,還派兵駐防,大臣和商人也都得令悉數前往入駐。
因一人滅一城,滅一族這樣的事情便遠遠的傳到了九洲各處,至此後后週皇帝殘暴無德,嗜殺無性的形象越加的深入民心。
那些嫁人嫁女的心思終於開始有些收斂,再有女子在雲京被血雀所殺,也都默認為其授意於後週陛下,不敢再聲張。
可這隻血雀到底是何人,卻只有溫素靈認得,當年她差點身死海上,是她出言相幫再送了她回雲霧山,她才只落下了雙腿有疾的妨礙而非身首異處的結果。
正元封后大典的聖旨一下,報官們四處奔走傳召天下,溫素靈第一時間就去了宋府旁側的宅子,原來陶桑住過的地方。
那人一身黑衣,已經綁好了髮髻和袖帶,長褲牛皮靴里也紮好了匕首。
“此次你不能去。”溫素靈說。
那人並不理她,取了架子上的長劍提水來打磨,雖未有銹跡,但這劍確實快有一年未動過了。
“是陛下親自寫下的旨意,你攔不住的。”溫素靈推着輪椅擋到劍前,“此次你去,會死的。”
劍光一閃,細長的劍鋒抵在了溫素靈的脖子上,“再多說一字,你現在就會死。”
“靈蟬。”
提劍的手一動,溫素靈脖頸上的皮膚瞬時見血。
“當年留了你一條命是因為你沒資格給公主陪葬,想殺你,從來沒改變過。”靈蟬冷着臉,做了十年的血雀,殺的人再多,也抵不過眼前這一條,“若是今日我回不來,你這條命卻是應該先收下。”
“如果你想再後悔一次,我這條命還與你也無妨。”溫素靈揚着頭,眼眸里沒有躲閃與懼怕。
“我後悔沒有在你第一次傷害公主的時候就殺了你。”
“我也後悔沒在第一次見面就殺了她。”溫素靈平淡的陳述沒有挑釁的意思,但仍在說完好就推着輪椅閃開了。
靈蟬的劍刺空,卻也未追擊,只冷笑着,“你以為你殺的了?若不是公主殿下,你在秦國早就死上幾百回了!”
溫素靈牽了牽嘴角,是啊,當年,仗着她善良她才探了那許多消息。
靈蟬恨極她那似笑的樣子,再次斥道:“你今日到底為何而來?”
“為了攔你。”溫素靈抬眼回答。
靈蟬再懶得與她言語,收劍入鞘轉身即走。
“你若還想回來拿我這條命,今日就放下全身利器,不要殺人!”溫素靈看着她的背影大聲提醒道,靈蟬步子未停,頭也未回直直出了門。
遠遠的再沒了人影,溫素靈才慢慢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傷腿上,低喃自語:“若是此次你未死,當年的救命之恩,我們便兩清了。”
靈蟬在城外牽馬上騎一路東行,丘山之境的山林已在目之所及方才下馬,確認了身後沒有人跟蹤,才將匕首,劍,腰上的絲帶都取了下來放進馬上的包袱里。
她不是來殺人的。
在雲京,靈蟬是唯一一個見過鳳落露香宮和天降白龍兩個神跡的人,那天夜裏她就站在屋頂,看着那條龍在天空盤旋,然後呼嘯而落,驚愕之後是喜極而泣,在所有人還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傳信回了秦國。
有些執念是屬於一群人的。
她靜靜的等着,等一個時機,去靠近,去證實,直到皇宮裏頒下了聖旨。
那個男人,即使已經不記得與公主殿下的點滴過往,可從未做過背離公主殿下的選擇,所以,她幾乎已經確定,那就是他們一直期盼的人!
溫素靈不會只為了攔她而來的,她是用藥的高手,若真要留下她有許多辦法的。
所以,她是為了最後一句話而來的,不能有利器,不能有殺意,才有機會靠近那裏。
夜黑風高,靈蟬很容易的就潛進了山林深處,然後看見了木屋的燈火,然後,被人推進了陣法里。
天黑了又亮,陰沉的天日裏烏雲密佈,沒人在意過去了多少時辰,被拖出來的靈蟬一張臉青白交織,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失血過多,只被吊著一絲活氣,卻還努力睜着眼看着頭頂上的那人。
那人居高臨下,如神祇,如惡魔。
“你想見她?”明明遙遠的聲音卻又擊打的耳膜生疼。
靈蟬咬着唇,偏頭看向木屋的方向,遠遠的,只有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在高處,似動似飄,像人像紙片。
連聲帶血的她吐出一個字來,“想。”
等到她再醒過,便到了眼前。
她又成了她的婢女,可她,已經看不見她了。
她的公主殿下,仍是十年前的模樣,彷彿曾經的一切都只是大夢一場,醒過來,她就在那裏,俏皮又擔心的問你,“你天生不會說話嗎?你不能說話嗎?你受傷了嗎?”
靈蟬像被一雙大手扼制着喉嚨,不能發出任命聲音。
如果這世上美好的東西才是夢境,會不會她一出聲就會驚醒了這一場夢?
“真頭痛。”久久等不到回應的宋雲禾無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時候御下有方於別人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於是宋雲禾板著臉,故作生氣道:“你若再這樣什麼也不應我,我可就給你主人說不要你伺候了。”
“你不是天生的啞吧,對嗎?”
靈蟬沉默中抬了抬手,卻看她已經將自己的雙手都背在了身後,拒絕,僵持了幾息,只能用鼻音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宋雲禾細細的聽沒能聽出什麼來,心裏氣餒卻仍繼續問道:“是你家主人不允許你與我說話的嗎?他傷了你嗎?舌頭有受傷嗎?”
又沒了聲音。
“你不回答是否認的意思嗎?”宋雲禾再接再厲,“你回答‘嗯’就是是,不回答就是‘不是’對吧?”
“嗯。”靈蟬仍是輕聲回應。
“這也不錯,比起手上寫字方便多了。”宋雲禾偏頭尋着聲音看向她,眉眼彎彎的樣子很是知足。
靈蟬微微閃神,那是記憶里獨屬於公主殿下的笑容,俏皮純真。
“我有幾個小問題想問你,若不是你不用出聲,若是你就應聲,好嗎?”她仍笑着,未等她回過神來已然開始。
語速極快。
“我們現在在後週是嗎?”
“嗯。”
“我們在丘山附近?”
“嗯。”
“我們分開很久了?”
“嗯。”
“你認識我?”
“嗯。”
屋內的空氣在一瞬間開始凝結,化不開的黏稠又似涌動的漩渦,不知是誰的心臟在如鐘鼓一樣跳動。
宋雲禾僵直着,麻痹的感覺從脊椎一直竄到大腦,張了幾次句,沒能發出聲音來。
只能抬起手用力在胸口處連續捶打,終於吐出一口氣來,大口大口的呼吸。
靈蟬站在原處,什麼也不敢做,隻眼睜睜的看着她慌亂的,失措的,甚至還有恐懼的神情,雙手握拳,未癒合的傷口又崩出血來。
“所以,我們,是,相識的,是嗎?”宋雲禾吞了吞乾澀的嗓子,氣有不足的再次確認道。
靈蟬沒有回應,退了兩步,再看了看那樣熟悉的臉,離開了房間。
宋雲禾靜靜的坐在黑暗裏,想要混沌的大腦卻越來越清明,她不願去深想的事實就像夜裏的熒火,一點一點的飛來,終是照亮了整片天地。
斗轉星移后的天地。
柴彧回來的時候已至深夜,屋裏亮着燈,卻不見婢女,也不見兔子,小姑娘一個人垂着腦袋坐在床沿上,看起來孤獨又可憐。
還是要再給她找個活波點的婢女的,關門的時候柴彧想,聽說她身邊以前兩個婢女便是一靜一動的。
現在這個靜的實在有些死沉了。
走近了床前他方開了口,“在不高興什麼?”
宋雲禾抬起頭,神情有些木納,一雙眼睛裏瞳孔失焦,張着嘴,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柴彧眉頭微皺,俯下身欺近她的臉,“發生了何事?”
像是被某種聲音召喚,宋雲禾猛然回過神來,直起身子,就吻到了他的鼻尖。
柴彧微怔,還未來得及起身,她已經伸出了手摟住他的脖子,將倆人貼的更近,然後,尋到了他的唇。
冰涼的,濕潤的,又急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