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你動了什麼心思?
柴彧皺着他這一生中最緊的眉頭,第一次心煩意亂的找不到合適的發泄方式!
他是推開了她,可是根本沒用力,連斥責都沒有,便是當時有幾分抗拒,她應該也是看不見的!
如何就能抱着雙膝,蜷在角落裏哭成了淚人?
是要心肝都哭碎了才能停下來嗎?
他想一走了之的,他沒有哄人的習慣,也從來不需要!
可她不是那些他可以想訓,想打,想殺就都可以處理的人。
可是,她又是誰,於他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他以為自己是知道的,至少他肯定他們曾經有過一段很深刻的感情,深刻到他第一次見她身體的每一絲血脈都痛的要命。
可是為什麼,她貼上來的時候自己會推開呢?那一瞬間的驚懼是源於何處?
他未近女色,卻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自年少就見過各色的情事,冷淡的,厭惡的,麻木的,不管多少情緒最後都會歸於無形,眼中看到的,感受到的與豬牛羊無異,與花草樹木無異。
他與她每日睡在同一張床上,蓋着各自的被子,感受着她平穩的呼吸,淡淡的香氣,他從來都是放鬆的,甚至有些愜意,但卻從未有妄起漣漪的慾望。
在這之前他未曾覺得這樣的情況是有異的,或許他原本要的就不是情情愛愛,只是要她。
直到剛才,她摟着他,將自己送到了他的嘴裏。
滋味是沁心的甜美,讓他整個人都沸騰起來,手心潮濕,那股慌亂和恐懼突然就竄上了心頭,原本是要將她抱的更緊的手抬起就將她推開。
她怔了幾息,然後一直挪到角落,抱着雙膝,毫無克制的哭的肝腸寸斷。
此時已經過了半刻鐘,明顯的氣都快接不上了,還是沒有要收勢的樣子。
柴彧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讓她停下來,無處下手,索性沉了聲道:“你若是能把自己哭暈過去,也算省了我出手。”
宋雲禾抬起埋在膝蓋的頭,眼淚跟泉水一樣涌不停,尋着他出聲的方向,哽噎道:“你想出手打暈我嗎?”
“有說話的力氣就不許再哭了。”柴彧避開回答的語氣有些生硬,“下來去洗簌更衣。”
宋雲禾哭聲漸小,卻仍是抽泣着,坐在原地未動,有些突兀的問道:“現在,是何年何月?”
“你想哭到何年何月?”柴彧看着她紅鼻子紅眼睛和平日裏那兔臉沒什麼區別心頭本就未散的氣又跟着竄了起來,“你想哭到何時,現在就是何時!”
宋雲禾垂下頭,眼裏的淚又落的兇猛了些,“我不想要是現在。”
“那你想要什麼?”
宋雲禾默然,眼淚像大雨一樣落下,裙角下一大片的水漬,她想要什麼?想要時光迴轉嗎?想要一切都不曾選擇嗎?她想要的什麼都再要不到。
在屬於她的時間裏與他分別還不到一年,離開秦國也不過一兩月,可是,事實上,今夕是何夕?
當人的五官中有缺失的時候,餘下的感官就會變的更靈敏,她在認出他的時候就應該明白那些變化不是僅僅失去一部分記憶就發生的。
一個人聲音,樣貌的改變,性情的蛻變,從來都少不了時間的打磨。
是過了多長的時間讓這棵雲霧中的青松變成了化石,多長時間讓曾經與自己相識的人滿是小心的伺立在旁,連話都不敢說!
“你想要什麼?”床前的柴彧又重複問道,“說與我聽,合理的,都能給你。”
宋雲禾抬頭,只一雙淚眼婆娑的望着他,早前那樣急切的想要從他身上汲取一些真實的衝動早已經被淚水淹散,情緒發泄后的茫然,讓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要什麼,需要什麼。
柴彧靜靜的回看她,明明是一雙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卻偏偏能讓看的人生出憐惜來,她想要什麼於他似乎是很明了的事情。
心中長長的嘆氣,明明是非常不情願的妥協,手上的動作卻利索,脫了鞋,上了床,一把將人緊緊的抱在了懷裏。
“就只想要我?”他聲音里有些惱意。
宋雲禾抬頭一時沒明白他是如何會錯意的。
柴彧一隻手遮住她的眼,“此舉已是僭越,其它的都不合理,莫要想了。”
宋雲禾聽的更是茫然又糊塗,她現什麼也想不了,便也真的不想了,雙手回抱他,靜靜的伏在他胸前,聽着他緩慢的心跳,自己的心跳才也真實了一些。
燭火閃爍無聲,光影跳躍亦無聲,唯有懷裏的小姑娘閉着眼,顫動着被淚水沖洗過的睫毛,偶爾抽泣的聲音。
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然後終於只剩下鼻息的聲音。
大哭傷身又耗神,又已時至子時,小姑娘睡過去才是正常。
柴彧想將人放進被子裏,可宋雲禾的手緊緊的摟着他的腰,他真不想再把人弄醒了繼續哭下去!
索性吹了燈,都合衣睡進了一個被窩裏。
宋雲禾一覺睡到自然醒只有自己在床上,頭痛的厲害,又沒什麼胃口,喝了點清粥便順牆摸去了洗浴的房間,那裏一天十二時辰都備着熱水,一推開門就是滿屋的熱氣騰升。
站在水氣里深呼吸再深呼吸,連着做了幾次宋雲禾才感覺到五臟六腑里漫開的溫度,褪盡了衣服,走進浴池裏,再順着玉壁一點點滑進水裏,直到整個人都浸泡在了水裏。
安瑟是不會無端的將她回來的時間做調整的。
她的眼睛也不會無端的就失明的。
這其中的原因也不會是她眼下就能想明白的。
可是,她必須要知道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
既然秦國已經有人在自己身邊做婢女了,那宋長臻應該很快,或者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消息,他會來見自己,亦或者會帶自己去見他,就意味着,她很快,也就會見到,那個孩子。
今夕何夕?襁褓中的嬰兒或許已經長大成人?
幾年?十幾年?
他養育他們不是為了讓自己帶走的。
安瑟,你是不是給我留了一條迴轉的路?你是不是想讓我做出不同的選擇?
宋雲禾躺在水底,任由溫熱的水從四處湧進身體裏,一點點擠出肺里的空氣,瀕臨窒息。
然後她被人提出了水!
宋雲禾都不知道是應該尖叫還是先大口呼吸,提她起來的人已經用綢鍛粗魯的將她包裹起來。
柴彧昨晚被她抱了整夜,天亮了才起身來洗浴,她進來的時候他已經衣裳整齊準備離開的,可當時看她的神色就與平日不同,才遲疑了半刻,她就衣裳褪盡入了水。
一時也不敢再出聲驚嚇到她。
結果入了水她比他還沉靜!
“我說過你這條命只屬於我的!沒記住?”他用力抬起她的下額,說出的話又冷又利,“誰給了你尋死的權利?嗯?”
“我沒有尋死。”宋雲禾呼吸還有些急促的回道。
“那是沉在水底煉化龍術嗎?”他半分也不信她的話,手上的力卻輕了些。
宋雲禾一點也不怕的反是低聲笑了起來,“我若是能化龍,定要將你盤起來,看你還總是欺負我。”
柴彧臉色仍是難看的,鬆了手,“你動了什麼心思?若不說實話,我就將那隻血雀放幹了血,日日掛在樹尖上陪着你。”
“我的事和她沒有關係!”
“有沒有關係我決定,你回答我的問題。”柴彧可由不得她避開,“你動了什麼心思?”
宋雲禾緩緩抬手,又抱住了他,在他呵斥前,輕聲道:“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在這世上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你撿到我,我便只有你,所以,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我有名有姓,便有了自己,一個新的自己,這樣可真好!”
“是不是?”
水氣縈繞,長長的睫毛上還有水珠欲落不落,她兀自笑着,看起來有些傻氣,卻掩不了那小小的不確定。
“如此掩耳盜鈴的伎倆,能騙的了誰?”柴彧開口就戳破了這張沒用的皮。
宋雲禾好不容易扯起的鼓面連敲的機會都沒有!
“你想騙誰?”柴彧又問。
想騙天下所有人!宋雲禾氣鼓鼓的卻說不出口,不管時間過去了多久,這人敲打她的毛病一點沒治好!
柴彧看着她鼓着腮與那兔子像了五分,實在不順眼的很,“我以前,叫你什麼?”
宋雲禾向他揚着臉,不答。
“你想讓我說出那三個字嗎?”
肯定不會是他從來沒說過的三個字!
宋雲禾咬了咬唇,“阿禾。”
反正都事已至此,他想知道的也應該都知道了,心照不宣也不比掩耳盜鈴聰明多少!
“那你以後就叫雛禾。”
“嗯?雛?雛是什麼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宋雲禾整個表情都在表示抗拒!
“你想的是什麼意思?”柴彧反問。
宋雲禾張着嘴解釋不了。
“不是說我撿到你,你只有我嗎?不是想要新生嗎?雛字有何不好?”
多麼熟悉的一連串追問!宋雲禾氣的無從反駁,“好,好的很!再跟你姓柴不是更好?”
柴彧淡然無所謂,世間女子出嫁從夫,跟他姓有何不可?
“這個世上,有些人,姓什名誰是毫無意義的,認識你的人便是換了皮囊,也終會認出你的。”
“所以,改頭換面亦或是隱姓埋名都不如你告訴我。”柴彧欺近她的臉側,熱氣呼進她耳窩裏,“你到底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