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基本上我的臉書以及通訊軟體的帳號各有兩個。一個是真實的、沒有戴眼鏡的我，一個是戴眼鏡的我。真實的帳號所加入的都是些親戚或是向我搭訕的人，另一個加的都是學校相關的。後者根本沒有任何人知道前者的存在，也就不曉得脫下眼鏡、化着妝彩、打扮過後的我，反差是如此之大，更別說會在路上認出我。

在學校，我總是一貫的粗框眼鏡、過膝制服裙、呆板長直發、不修邊幅的瀏海。

我甚至沒有在學校拿下眼鏡過，就怕自己的「素顏」會被人看見，即使吃了會讓眼鏡起霧的熱食，我一定會把頭低到靠近桌緣，再用長頭髮的優勢遮住眼睛，迅速擦好眼鏡馬上戴上，或者根本不碰熱食，以確保沒人看見拿下眼鏡的我。

「嗯──」他裝模作樣地摸摸下巴，長吟沉思，「我是不想用這麼惡劣的方法啦，不過為了讓你答應，我也沒辦法。」瞧他說得一副委屈的口吻！

哼，我也不是被嚇大的，以為威脅我，我就會乖乖妥協嗎？抱歉！我也辦、不、到！

「隨便你！你要散播就儘管去吧！警告你，離我遠點、少惹我！」語畢，我不客氣地朝他小腿踢了一腳，瀟洒的揚長而去。

07、裹足不前的膽小鬼

縱使我狂妄地發下豪語，洒脫地說自己不在意，其實在意的我當晚就失眠睡不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被公開後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我也不清楚事情會怎麼發展。班上已經有一群女孩視我為眼中釘了，若是被發現照片是李昭陽拍的，我還有活路可走嗎？

要不要先跟媽媽說，請她幫我辦一下轉學手續？可是這樣她就會知道我又……我不想再讓媽媽擔心、傷心了。

「啊——煩死了！混蛋李昭陽！」我把頭埋進枕頭裏，釋放我的不爽。

抓來手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的臉書畫面，我腦袋裏只想着李昭陽到底什麼時候才會PO照片，而我的臉書又什麼時候會湧進大批謾罵我的粉絲。

可是等了幾天，我的臉書始終靜悄悄，李昭陽那邊也是。這幾天，他除了PO了一篇籃球隊練習的圖文動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右手拿着玻璃清潔器、左手拿着清潔噴霧，正刮亮玻璃的我，雙眼透過玻璃落地窗望進室內，李昭陽正和某一桌客人聊天。

覷着他爽朗的笑顏，我有點搞不懂他在想什麼。起初，巴着我一定要問出一個答案的人，不過幾天的時間就變成另外一個人，非但沒有再糾纏着我問東問西，就連威脅我的照片也沒有發佈到臉書上。

而他，似乎有把我的話聽進去，真的沒有招惹我了。

除了必要的教學，或是工作方面的幫助以外，他沒有像個煩人精在我身邊打轉，也把「離我遠點」實施得很徹底。

清完玻璃回到店內，現在不算忙碌，李昭陽和客人聊完，很主動地幫別的員工整理桌面。

「啊，昭陽，謝謝你。」女同事嬌羞地道謝。

一般而言員工彼此互相幫忙算不上什麼稀奇的事情，但特別表達謝意就很稀奇了。尤其，女同事還臉紅了。

兩個人邊清嘴巴也沒停，我看得出來那個女孩是用冒着愛心的雙眼凝視他。

我小聲地咕噥，「真的是個行動發電機……」，不曉得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會讓女孩子淪陷其中？還是說他樂此不疲？

但是，我真的必須承認，他是個個性很好的人。即便我對他惡言相向，老是板着一張臭臉對他，他仍是笑笑地毫不介意，與我保持着適當的距離；面對蠻不講理的顧客，他也很有耐心地掛着微笑賠不是。

也難怪無論是男是女，大家都很喜歡親近他，除了我。

然而，我一直想不通，他究竟是從何處認出我的，又為什麼一夕間不再煩我？

看着他和阿彥哥還有其他員工嘻笑的模樣，我好羨慕他，也好想問他，要怎麼做，朋友才能跟他一樣多呢？要怎麼做，才能變得和他一樣，受到大家喜愛呢？

說穿了，其實是我太過敏感，覺得不管在哪裏，只要靠近李昭陽就准沒好事，可話又說回來，這裏並不是學校，沒有令我恐懼的一切，我實在沒必要擔心害怕。

不過，我都把話說得那麼絕了，若跑去告訴他，我也想和他好好相處，是我不該反應這麼大。這豈不是在打自己的臉嗎？

甩甩頭，我簡直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羨慕起他來了！

不放任情緒蔓延，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玻璃清潔上面。

工作了半個月，內容都已漸漸上手，而我和李朝陽，依然維持着普通的點頭之交。

我和其他員工雖說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但也沒有像李昭陽那樣普通。

如果我沒有說我們是同班同學，大家應該都不相信，哪有可能同班了半個學期還如此陌生的？

面試那天彥哥有問我和李昭陽是同個學校，是不是同學？我下意識地就反駁說不是。

看來，我以為那些傷痛已經慢慢地平復，可是陰影已深深地烙印在心底，因此，我不停地警告着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如此小心翼翼維護着我自以為的和平，是不是正因為這樣，我推開了那些真的想和我友好的人呢？譬如李昭陽、江旻華、林於蓁。

手拖着腮幫子，我看着鏡中的自己問，「言胤芯，你是傻瓜嗎？」

和他們同組的這段時間，我深刻地感受到他們真的對我很好，儘管我在組裏總是不多話，可是，他們沒有一次拒絕跟我同組。我一直認為其他兩人只是因為受不了李昭陽的熱情而不得不妥協，但有時候，林於蓁會主動過來找我攀談，例如：昨天那出偶像劇你有看嗎？你早餐吃得好豐盛，是哪一家的啊？

江旻華也會在我答不出老師出的數學題時，偷偷pass答案給我。

他們從不計較在我這裏得到多少付出的回報，也從未勉強過我任何事，更不會因為我擺出冷若冰霜的態度就不再搭理我。

即便我是句點王，他們也不曾轉身離我遠去；即便我們誰都沒有明說，但我就是能知道，他們，一直敞開着雙臂等我主動擁抱。

這些，都是我沒有想過的。

然而，是我作繭自縛，推開了所有人，自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再受傷，自以為只要不接近他們，我就不會成為被攻擊的目標。

指着鏡子端的我，我鬱悶的嘆息，「唉，言胤芯，你是大笨蛋！」

我喪氣地低頭來回輕撞桌面，嘆了好大一口氣，正巧被進來卧室找我的媽媽聽進耳里。

「寶貝，你怎麼了？」媽媽走來我旁邊，一手摸着我的手，一手摸着我的頭。

「在想……我好像搞錯了些什麼。」

媽媽靠坐在桌緣，「需要聊聊嗎？」

我撒嬌地把頭靠在媽媽的大腿上，把全部的想法說給她聽，沒有遺漏任何一件事。

媽媽邊聽着，邊用溫柔的手指梳着我的頭髮。

「寶貝，如果真的像你說的，他們人都很好、對你也很好，為什麼不再去試試看呢？」

「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