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回 老么
卻說悟空跌入冰冷刺骨的塹水泊中，昏昏沉沉，念不由心，忽而夢回五百年前……
水簾洞，花果山，猴孫猴子，成百上千，一面“齊天大聖”的旗幟插在正山頂上，迎風飄揚……
高天流雲，白鶴亮翅，倏忽間，一位銀髮仙翁捧旨而來，召悟空再登上界……
美景天堂，蟠桃盛宴，王母娘娘遍請諸神，卻獨獨遺漏了看守蟠桃園的大聖齊天……
惱羞成怒，大鬧天宮，悟空揮舞金箍棒，將天庭的等級、威嚴打成了稀巴爛……
玉帝無奈萬般，只得請西方佛祖前來助戰……
祥雲朵朵，紫氣彌天，悟空同如來對峙在西天門外，打賭定乾坤……
事與願違，悟空非但未能跳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反被其翻手一按，跌下九重天……
密密麻麻的巨石如暴雨般降落，悟空藏無可藏，閃無可閃……
“玉帝，如來，俺老孫被你們騙了……”大叫聲中，悟空心有不甘，驟然驚覺！
緩了又緩，在亦真亦幻里搖擺了好半天，悟空才睜開了脹痛的雙眼。
看看周圍，悟空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溫潤如玉的水晶床上。在床榻旁邊，一位身着青袍、龍首人身的怪客正笑眯眯地立在那裏。
“金先生，你醒了……”那怪客的聲音很輕，態度極為謙卑。
“你……你是何人？這……這是何處？”悟空有些發獃，看樣子還沉浸在方才的驚夢裏。
“金先生，小神乃塹水泊的龍王，這裏乃小神的水晶宮，是觀音菩薩知你師徒有難，讓小神搭救與你的！”塹水龍神弓了弓腰，微然笑道。
“觀音菩薩讓你來救我……那我師父……我師父現在哪裏？”念及玄奘，悟空猛地翻身坐起，跳下床來。
“先生莫急，剛才你與牛魔王爭鬥之時，那山神老么趁火打劫，已將你師父捋到了他的洞府內。”
“山神老么又是誰？與那牛頭可是一夥兒的嗎？”
“山神老么乃天庭派下來的五行山鎮守使，是五行山一帶所有山神、土地、城隍的首領。據江湖傳言，這老么貪財好利，私下裏與那牛魔王有些不可告人的交易。而先生正可利用他們之間的這層特殊關係，假冒成牛魔王的帳前小妖，到那老么的洞府內，用巧言慰之、哄之，以期兵不血刃，儘快救你師父脫離險境！”
“好好好，尊神此計甚妙，在下這就去救我師父！”
“慢來，慢來，先生要去，還得換一副容顏！”塹水龍神邊說邊從袖筒里取出一塊獸皮，往悟空臉上一貼，接着默念咒語，吹了口仙氣，悟空立刻變成了一個呆萌的牛頭小妖。
“多謝尊神，在下救出恩師后，再來叩拜！”悟空萬分感激，沖塹水龍神一揖到地。
“先生不必客套，小神這就送你出去！”塹水龍神慌忙扶起悟空，同他一起來到水晶宮門外，而後大喝一聲，劈開水道，將悟空一把推出。
霎時間，悟空兩耳生風，如離弦之箭，“嗖”地飛出塹水泊，直落在五行山腳下。
定心神，抬頭看，只見不遠處，一條碎石鋪就的甬路盡頭，出現了一座巍峨的洞府。在洞府右側，立着一通石碑，上刻“五行山鎮守使官邸”幾個鮮紅的梅花纂字。
在這官邸的大門兩邊，分別站着一高、一矮兩位衣着華麗的仙官。或是站久成勞，此二人均抱着肩膀，正斜倚在門框上打盹歇神。
“兩位仙官請了，在下是牛魔王的信使，奉我家大王所差，特來拜會鎮守使大人！”悟空小心翼翼地來到切近，控背弓腰，接連喚了幾聲，那兩個仙官才不耐煩地睜開了睡眼。
“你是誰？牛魔王的信使！你怎麼才來？你家老牛想明白了？”大門左側的矮個兒仙官拉着長音兒，撇嘴冷笑道。
“啊，是，我家大王說了，只要鎮守使大人能交出唐玄奘，什麼條件我們都可以答應！”
“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那好，本仙官知曉了，你回去吧！”
“回去？小的……小的還想拜見一下鎮守使大人，給他老人家請個安！”
“想見我們大人？嘿嘿，你小子什麼身份，怎麼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
“小的是身份卑微，可小的出於摯誠，還請您老人家通融通融……”說到這裏，悟空從懷中摸出二十兩銀子遞了上去。這些銀子還是離開長安城前一日、秋水硬塞給自己的，一路行來，也無甚花銷，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場。
“嗯，好，你小子還算識相！”見此情形，那矮個兒仙官當即眉開眼笑，一把抓過銀子，往袖筒里一揣，扭臉沖高個兒仙官言道，“賢弟，今天這二十兩還是老規矩，咱們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不行，今天等的時間太長，我得分多一半！這樣，你給我八兩……七兩……五兩，你給我五兩怎麼樣？”嘿！這高個兒仙官粗門大嗓，傻傻乎乎，掰着指頭算了半天，竟越算越少。
“行，給你五兩！賢弟，你也太會算計了，愚兄跟你一起當差，什麼時候才能占你一回便宜呀？！”矮個兒仙官拍拍高個兒仙官的肩頭，頗為得意地笑道。
“想占我便宜，門兒都沒有！”高個兒仙官呲了呲牙，瞪眼嚷道。
“行行行，便宜都是你的，只要你高興就行！賢弟呀，你先在門前歇一會兒，看還有沒有人來，愚兄這就帶着他去拜見大人！”矮個兒仙官言罷，笑嘻嘻地推開洞府的門，將悟空領了進去。
洞府很深，到處點着長明燈，照的洞內同太陽底下並無太大差別。洞中有一長廊貫穿始終，連接起七座仙霧飄飄、若現若隱的宮殿。
這些殿宇犬牙交錯，建築風格各異，從前至后，分別為貪狼殿、巨門殿、祿存殿、文曲殿、廉貞殿、武曲殿和破軍殿。
在每座宮殿門首，都有幾個腆胸迭肚、手執法器的黃巾力士在來回巡視。
“這裏是仙界重地，你跟緊些，不要四處亂看！”矮個兒仙官邊往裏走邊提醒左顧右盼的悟空。兩人一先一后，順着蜿蜒曲折的長廊，一直行到武曲殿門前，才停下腳步。
“你在這裏稍等片刻，容本仙官先進去跟大人回稟一下！”矮個兒仙官向悟空交代了一句，邁步登上台階，沖殿腳下的幾個力士道了聲“辛苦”，隨後進了大殿。
約摸過了一袋煙的功夫，大殿內便傳出話來，讓悟空報名而入。
“小的……小的牛二奉我家主人牛魔王所差，特來叩拜鎮守使大人！”情急之下，悟空隨便編了個名號，抱着腦袋，來到殿中，撲通跪倒。
“牛二……把腦袋抬起來！”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冷森森言道。
“是，大人！”悟空應了一聲，往前跪爬了幾步，顫巍巍抬眼觀瞧，只見空空蕩蕩的大殿內，矗立着一座九尺高台。
在高台旁邊，那矮個兒仙官垂手正立。而高台之上，則端坐着一位身披鶴氅、面龐清瘦、紅髮齊眉的大仙。看此仙模樣，正是剛剛在塹水泊前劫走師父玄奘的山神老么。
“牛二……老牛的特使？怎麼看着這麼眼生？”老么盯着悟空，冷冷笑道。
“大人容稟，小的年幼，以前一直在山中修鍊，如今剛跟着我家大王出來走江湖！”悟空歪着腦袋，滿臉含笑，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
“是嘛……少年英雄呀……”老么轉轉眼珠，忽而一拍座椅，怪叫道，“來人，把這個細作給我拿下！”
“細作？大人，小的不是細作，大人明查呀……”震驚之餘，悟空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臉。與此同時，那殿門口的幾個力士闖了進來，將悟空摁倒在地。
“你不是細作？那本天使問你，牛魔王現在何處？他是不是藏在某個角落，讓你先來探個虛實，然後再伺機闖我洞府，搶走唐僧？！”老么點指悟空，厲聲喝道。
“大人，您誤會了，我家大王是讓我來給您磕頭賠禮的！我家大王說了，只要您能交出唐玄奘，我們多少銀子都願意出！”悟空發覺老么並沒有識破自己的真身，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多少銀子都願意出？那好，本天使就再相信一次爾等的鬼話……你們幾個，先把這牛二押到牢裏去，等那老牛把銀子拿過來，咱們交還唐玄奘之時，再把這小子一併放出！”隨着老么一聲令下，幾個如狼似虎的力士押起悟空，轉身便走。
正在這時，那原本在洞府門前值事的高個兒仙官突然闖進大殿之中，連竄帶蹦，興高采烈地喊道：“大人，大人，喜事，喜事呀……”
“喜事？傻子，你能有什麼喜事？是不是又他娘的做夢娶仙女了？”老么瞪眼斥道。
“不是，大人！牛魔王……牛魔王派人把銀子送來了，滿滿兩大箱哪！”那高個兒仙官一臉興奮地嚷道。
“什麼？銀子送來了？那人呢？怎麼不領進來？銀子丟了怎麼辦？”老么聞言一拍大腿，起身急喝道！
“大人莫急，銀子在此……”說話間，一個胖大的老翁肩扛扁擔，挑着兩隻碩大的箱子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