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翠篁居（下）
待到進了大廳，只見四壁字畫裝裱、珠簾綴飾皆無，只擺着刀劍等各式各樣的兵器，簡潔到算得上簡陋。大廳左右各有一間屋子，內中堆放着無用之物，大廳之後還有兩排房屋。
光看排布，恍如回到了客山。
師父不喜奢華，這座宅院雖是按照客山居所的樣子排布，省去了無用的裝飾，但仍流露出華貴的氣息，看模樣曾經應該是富貴者的宅邸。
穿過木廊進了第三排屋宇，檐下垂掛的香毬一陣晃動，鳳族女子瞥了一眼，腳下不停將陵湛引至門前，言道前院有客到來，她出去看看，請陵湛自便。
陵湛見狀頓時明白香毬上附有術法，牽引着設在宅院裏的陣法，能可感知外來者，方才鳳族女子就是看見香毬晃動知道她進了前院。
屋內佈置仍是簡單，陵湛根據師父的習慣將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查探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訊息，只得轉入隔壁師叔住的屋子。與師父相比，師叔房內裝飾多了些，還有兩排高大的書架，進門入眼就是放在桌案上的一封信，她拿起信封的一瞬便知道其中裝的絕不是紙張。
信封拆開后，從中滑出一塊巴掌寬、四寸長的石簡，正面刻着一刀一劍交錯的圖案，刀是斬梅刀，劍為倚瀾截流劍。
陵湛一怔。
她翻到背面，只有八個字——倚瀾截流劍主，陵湛。
指尖觸及，八個字亮起赤芒，一閃即逝，之後無論她怎樣擺弄，石簡都再無反應。
這究竟是何物？上面為何有她的名字？師叔為什麼要將這個東西留給她？
細思往昔諸事，她腦中毫無關於石簡的訊息，師父與師叔也未曾提過，或者是她對妖界了解太淺，才會不知石簡由來？
石簡上刻着斬梅、倚瀾截流，院牆上也刻着太荒十鋒，師叔難道是想藉此向她暗示什麼？
在桌案旁思忖良久，心中疑惑難解，她決意向鳳族女子詢問，以期得到更多線索。
自香毬晃動已有兩刻鐘，鳳族女子遲遲未歸，陵湛順着長廊回到大廳，四處尋不見鳳族女子蹤影，她行至門口，隱約聽到前院有聲音，當下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去。
銅鐘矮亭旁，瘦竹小徑間，玄衣破衫的俊逸男子淺笑佇立，對面前鳳族女子的不耐仿若未覺。
“……此乃我杜氏先輩居所，一百多年前，先輩因命運操弄，不得已離開帝都，漂泊在外數十年，時常憶起故居，懷思難已。如今先輩逝去多年，我為償其夙願，特地來到羅城，欲尋回舊宅。”
鳳族女子道：“此宅一直是盛夫人所有，從未聽聞過杜氏……”
“啊，姑娘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昔年先輩與一位盛姓女子交好，可惜山水相隔，終無緣再見，想不到這位盛夫人仍替先輩照料着宅院，真是感激不盡。”
鳳族女子：“……”
陵湛看清來者是杜晚舟，再一聽這腔調，當即將踏出的半隻腳收回，轉身欲走，杜晚舟卻捕捉到她的身影，高聲道：“好友，原來你也在此！緣分吶！”
陵湛：“……”
鳳族女子在他們之間來回看了好幾次，眼中流露出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
陵湛尋思她要是當場否認，杜晚舟指不定還能說出什麼驚世駭俗之語，只得轉回身，緩緩走過去。
鳳族女子見他們是真的認識，便道：“原來杜先生與陵姑娘是朋友，是我冒犯了，請杜先生莫要介懷。”
杜晚舟擺手道：“姑娘放心，我胸襟豁達，此等小事只如過眼雲煙，不值得放在心上。”
鳳族女子：“……”
陵湛：“……”
杜晚舟又問：“尚未請教姑娘芳名？”
鳳族女子道：“昭偲婉。”
昭？
陵湛一頓。
鳳族昭、景二氏，是延續兩千年的名門望族，她的大哥景予讓就是出自景氏。
這位昭偲婉姑娘，來歷不凡。
“昭偲婉？”杜晚舟把名字念了幾遍，若有所思，“似乎在哪裏聽說過……”
陵湛擔心他下一句冒出什麼了不得的話，趕緊道：“天色已晚，先進屋吧。”
“好友所言甚是，此時此地良辰美景，正適合坐下來把酒暢談……”
“……”
本將杜晚舟之語當作笑話，孰料后廚真的端上了一桌酒菜，兩壺熱酒、烤羊腿、鹵牛肉、青蔥豆腐、一碟蜜餞，完全是人族的吃食，令陵湛更為震驚的是，后廚還端來了一盆米飯。
妖界不生五畜、不長五穀，幾乎沒有人族的吃食，她入妖界以來就沒吃過一頓合乎口味的飯菜，乍然見到眼前這一桌，不由怔在那裏，懷疑是夢。
昭偲婉道：“去歲十月，策師在後院種稻，沒養活，信先生用術法襄助，最後種了出來，蔥、豆、牛、羊則是托商客從人界買來的。陵姑娘來得不巧，昨日信先生有事出遠門，半月恐不能歸，臨行前囑咐我們稍加留意，若是陵姑娘來了，便將食材烹制，為陵姑娘洗塵，不知這菜肴是否合陵姑娘心意？”
杜晚舟望過去，見陵湛夾起一塊豆腐送入口中，輕輕咀嚼，喉間微動，低低道了一聲“合”，神情之間似有觸動，他移開視線，拿過酒壺斟滿兩杯，請昭偲婉飲酒，又轉言提起宅院的排布，從翠篁居談到自己見識過的趣聞軼事，引得昭偲婉連連輕笑，而陵湛自始至終吃着桌上佳肴，沉默不語。
是夜，陵湛向昭偲婉問起師父的去向，昭偲婉回答只知去了北方，不清楚具體所在。她又問起石簡，昭偲婉頗為驚訝，道可能是丹墟戰簡。
丹墟十年一次論戰，都是丹墟內部相爭，若有外來者想參與論戰，就需要丹墟戰簡，這份石簡上刻的是她的名字，莫非師叔是要她去參加丹墟論戰？
昭偲婉又言，上一次丹墟論戰是七年前，距離下一次開啟還有三年，丹墟最多提前一年送出邀約戰簡，陵湛由此懷疑手中這份戰簡是假的，但又不相信師叔會給自己一個贗品。師叔外出辦事最快也要半個月才回來，她和景予讓的蕪都之約只剩一天時間，明日必須動身，要想弄清石簡背後的用意只能另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