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翠篁居(上)

第二十一章 翠篁居(上)

在淮溪山見到珠萼夫人後不久,城主也尋跡到來,陵湛將石台線索告之,又詢問了梨花妖的狀況,便辭別前往羅城。

羅城起初不是帝都,箐帝奪位開啟蒼族帝史后,才將都城遷至羅城。

陵湛抵達時,正日暮,城牆上朅族王旗迎風飛舞。城池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對應四族,城門之上懸挂各族王旗,這種規矩是太荒羽帝定下的,兩千年來從未易改。

西門守衛是八個高大朅族,陵湛將銅符遞出時心中不無緊張。她來妖界是從瀧江上岸,並未經過澹州最南端的關口,也沒有過城通關的身份憑證。在影都與景予讓分別時,景予讓沒把刻着朱紅古字的玉佩收回,而是讓她繼續隨身攜帶,途中遇到任何難處都可以憑玉佩尋影都相助。

這塊銅符就是影都偽造的。

豺妖銳利的眼在銅符上轉了一圈,手指循着紋路一邊摩挲,一邊將視線移過來。

“姑娘的身上,怎麼有一股血腥味?”

陵湛這才想起身上三道傷,心裏嘆了一聲失算,不着痕迹地垂下袖子掩住左手,面上作慍怒狀,板起臉道:“身上帶點血味有何奇怪,我一介弱女子難道還能做下什麼血腥之事?閣下此問,未免唐突。”

豺妖被當頭一斥,頓時怔住,隨即好似明白了什麼,臉上泛起薄紅,飛快移開視線:“是我之過……城門查驗不容懈怠,請姑娘萬莫介意。”

陵湛輕哼一聲,從豺妖手中扯回銅符,入了城。

待到走出半條街,又進了一家書齋,她才放下傲慢之態,舒了口氣。

書齋老闆從架子後面轉過來,眼中詫異之色蓋不住。

“姑娘借書?”

陵湛四顧一圈,店內書籍不過百十來本,架子最頂層是帛書,東邊靠牆擱着幾摞一人高的竹簡,這在妖界已算不錯了。尋常妖族幾乎不喜藏書,對於擁有漫長生命的他們來說,書籍是一種脆弱易消逝的東西,能夠留存的時間還不如他們自己的壽命,正因此,妖界的書齋大多是借而不是賣。

陵湛就近取下一本,信手翻了幾頁。

“就借這本。”

付了錢,又留下一塊玉璧抵作信物,她將書揣進懷裏,隨口問道:“老闆可知翠篁居在何處?”

“翠篁居?”老闆抬手一指,“出此門右轉,直走五條街,院裏有竹子的便是。”

“多謝。”

據影都消息,師父在羅城的住所名叫翠篁居。

陵湛問清路線抬步欲行,驀然瞧見斜對面酒樓外一個身影,她看清對方面目的一瞬,掉頭就走。

那傢伙注意到她,立馬追了上來,跟在後面連聲呼喚。

“又見面了,好友!真是太有緣了!昨日承蒙好友搭救,某還沒來得及感謝,不如喝一杯?好友,哎,好友!留步啊!”

陵湛運起身法,眨眼間就把呼喚遠遠甩下。

回憶起才結束的楓城波折,她一點都不想再跟杜晚舟扯上關係。

若不是在荒郊客棧遇上杜晚舟,莫名加入一場亂斗,她又怎會改道楓城,不去楓城就不會撞上石台之謎,更不會有淮溪山這樁事,而一切的源頭是杜晚舟。

再說,杜晚舟的出現頗為蹊蹺。

一個疑似從瀧西而來的逃亡者,身上背負着秘密,滿口虛言毫無實處。荒郊偶遇也就罷了,薊川之大,數十城池,偏偏羅城再度相逢,真是奇了。杜晚舟自瀧西渡江過來,料想是沒有通關憑證的,他能進入羅城,其背後手段之深可想而知。更何況,按照時間計算,從客棧分開到現在,不到十二個時辰,杜晚舟術武雙廢,與普通人族相差無幾,趕路只能靠走或者跑,他還是個蒼族,變回原型也沒朅族那般迅捷,他是如何在短短時間內從薊川邊境來到羅城的?難道他晚上都不休息,一直在趕路?即便那樣,也到不了羅城。

沉思之間,陵湛身形如飛,穿過五條街,一道約莫六尺高的墨灰色院牆出現在眼前,又行數步,只見門扉敞開,瘦竹迎道,她猶豫片刻,踏進了門。

院內不負翠篁之名,隨處可見三兩竹枝,寒冬時節也綠意不衰。懸着銅鐘的亭子就在五步之外,亭子檐角掛着十多個木牌,上面依稀有字,陵湛舉步上前,凝神細看。

“十月十二,辟虹,三斤十四兩,凜若霜雪……觸之傷……棄。”

“十月廿六,撼庭,七斤十兩五銖……棄。”

“十一月初六,擷雲令……棄。”

“十一月廿四……棄。”

……

陵湛看了幾個就反應過來,這是鑄造兵器后不合心意丟棄的記錄,只是上面的字不似師父的,倒像是師叔的手筆。

她尋思片刻,蹲下身。

亭子矮小,懸挂的銅鐘離地面只有一拳之距,她從銅鐘與地面的縫隙望進去,見到幾點寒芒閃爍,凜如冰霜,只一照眼,森寒殺意便撲面襲來。

殘兵猶有此等銳氣,是她師父之作。

她站起身循着竹枝前行,迎面走來一個身着雪青色長裙的鳳族女子,那女子身姿婀娜,肩臂裸露在外,上臂豐圓修長,箍着幾個金環,襯得膚白如雪。

“你是?”

“擅自進入宅邸,請姑娘見諒。在下陵湛,自龍界而來,借問近來數月可有一個龍族女子居住在此?”

“有。”鳳族女子打量她片刻,有幾分狐疑,試探道,“你是策師的徒兒?”

“是。”

陵湛心道,看來師父的確在此留下了訊息給她。

“有何憑據?”鳳族女子追問,“策師說她的徒兒有一把重劍,我並未看見你身攜此物。”

“這……”

先前在澹州,去滿庭芳赴宴時,她將倚瀾截流放在了州宰府,後來景予讓帶她去了影都,無暇取回。臨別之時,景予讓言語間暗示,斬梅與倚瀾截流均有安排,不急一時。她自忖倚瀾截流非凡俗者能動用,且自己還有斷刀,便沒執意帶走倚瀾截流。

想不到現在竟需要倚瀾截流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鳳族女子見她無法回答,靜默片刻,又開了口。

“策師鑄術卓絕,你若是她的徒兒,於兵器一道想必見識不凡。”鳳族女子抬手一指,“你若能說出院牆上刻的是什麼,我便信你。”

陵湛順着鳳族女子所指方向看過去,墨灰色院牆上依次刻着五個圖案,刻痕深且寬,寬有一指,深約一寸,從頭至尾一氣呵成,不見停斷之續,絕非一點一點鑿成,應是用槍戟一類兵器在牆上直接刻下的。

這般作為,除了師父不做他想。

院牆由嵐石砌成,嵐石龐大寬厚,但實際上是石材中極易損毀的一種,承受不了大力。師父的力氣她很清楚,說是崩山裂地毫不誇張,夷平一城也不過一擊之功。在院牆上用兵器刻下一寸深的五個圖案還能使嵐石不碎,這種對力量的把控,她望塵莫及。

她逐一看完五個刻圖,不假思索地開了口:“最左邊這幅刻的是太荒十鋒之一的無疆。”

鳳族女子道:“何以如此肯定?”

“無疆號稱‘詟天之弓’,昔年越魔曾用此弓射落仙界,“詟天”之號由此而來。此弓獨特之處在於無矢,持弓者需要凝聚自身功力成箭。這幅圖所刻,只有弓,沒有箭,與傳說吻合。至於我為何如此肯定,能與後面四個並列,註定是超凡絕聖之作。”

“哦?”

“旁邊那幅所刻,同樣也是太荒十鋒之一,古藏渡易。此刀由鳳凰火鍛造,是克邪之刀,為歷代鳳族之王持有。古藏渡易與另一把兵器常被同時提及……”陵湛一頓,“歸海即檐,也就是牆上第四幅圖所刻的長戟。”

古藏渡易與歸海即檐由同一個鑄師鑄造——千蜃王,那位在兩千年前的太荒時代,率領龍族從妖界分離、自立龍界的初代龍皇。

拋開帝王身份,千蜃王是一名鑄師。

在龍族還沒脫離妖界的時候,千蜃王與羽帝曾是至交,千蜃王鑄一刀一戟,刀名古藏渡易,戟名歸海即檐。千蜃王自己運使歸海即檐,而將古藏渡易贈給了羽帝,羽帝在聖邪之戰中戰死後,古藏渡易就成了鳳族的傳承。

千蜃王在聖邪之戰後歸隱山澤不知去向,歸海即檐也隨之失蹤。

而古藏渡易因為由歷代鳳王傳承而成為太荒十鋒中最常現世的。

知道雙王傳說在妖界是個頗為禁忌的話題,陵湛淺淺一提就轉了話頭:“中間這幅所刻為應笑我,獨一無二的噬魂之兵,展之尺余,合之兩指許,十根扇骨分別對應冥界十殿,是冥界鎮界之器,為冥界之主所有。”

“至於最後那幅圖,刻的是似寒。”

似寒是一把琵琶。

它的主人獨樹一幟,開創了音殺流派,非術非武,以樂音暗藏的五行之屬牽繫人的五臟,於撥弦之間奪魂取命。

將五幅刻圖上的兵器一一道盡,陵湛轉向鳳族女子:“若我所料不差,這座宅子的後院牆上應該還有五個刻圖,刻的是斬梅、倚瀾截流、人間世、裂光、哀塵。”

如此,太荒十鋒齊聚。

鳳族女子點了點頭,道:“姑娘全都說對了,請入內。”

陵湛邁步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牆上刻圖,心中思緒難寧。

師父從不做無用之功,將太荒十鋒刻於院牆之上必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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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是叛賊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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