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鼓樓(下)

第二十章 鼓樓(下)

殺手來去如風,一擊之後抽身即退。

十字街周遭的妖族皆被疏散,原本熱鬧繁忙的城南眨眼間冷清起來,方才激戰中街道兩側房屋頂上的瓦被踩碎一大片,州衛找了幾個匠者來修繕。四周店鋪只有酒樓還開着門,數十州衛把守在附近,戒備森嚴。

原因無他,遭遇刺殺的是薊川州宰。

州衛統領眉峰緊蹙站在酒樓門口。

任誰也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會有兇徒刺殺州宰,這件事無論是從州宰遇刺的結果上看,還是從兇徒是如何潛入蕪都這一過程來追究,都是州衛的失職,而他身為州衛統領,更是脫不了干係。

權家家主死了,珠萼夫人在回蕪都的路上,若是州宰此時身亡……

州衛統領垂下眼,不敢再想。

拄着拐杖的乾瘦老頭從身後門裏走出來,州衛統領伸手去扶,悄悄遞了個眼色過去,老頭對上他的視線,不着痕迹地微微頷首。

州衛統領鬆開手,旁邊下屬從他這裏接過老頭,攙扶着老頭往外走。

“勞煩葛師了……”

“豈敢豈敢,能為州宰解憂,是老朽之幸,之後若有問題,盡可再來找老朽……”

“葛師慢走,小七,小心點,將葛師送到家你再回來。”

“是,統領!”

送走老頭,州衛統領正欲進門,忽見遠遠來了一個矮胖的蒼族男子,他肥碩的身體罩上幾層厚重華服后更加滾圓,打眼一看,比他身後緊跟着的兩個隨從加起來都還寬,他一路走來喘氣連連,嘴裏呼出的白氣不及消散就又被補上,始終繚繞在他那張好似一張大餅的胖臉前面。

待到走近了,州衛統領才淡淡招呼了一聲:“見過監丞。”

監丞仰頭看了他一眼,沒看出情緒,隨即用那雙綠豆大小的眼往酒樓里瞄,滴溜溜轉了幾圈,也沒看出端倪,最後伸手按上州衛統領的肩,往下壓了壓,州衛統領順勢俯下身,便聽他問道:“州宰如何了?”

州衛統領一頓,道:“正在休息,剛請醫者看過。”

監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州衛統領嘴唇抿着,顯然沒再回答的意思,監丞見狀心中微怒,小退半步,拍了拍州衛統領的胸口,道:“我看最近蕪都的守衛懈怠了,宵小之徒竟敢青天白日潛入城中刺殺州宰,若不想被怪罪,統領可要仔細地查啊……”

“我知道。”州衛統領面無表情地回答。

監丞哼了一聲,抬腳往裏走,門側的州衛趕緊引他上樓。

酒樓共三層,東邊在方才的打鬥中毀損大半,屋頂破了一個大洞,店主在州衛安排下宿往親戚家中,酒樓暫時歸州府掌管。

監丞轉進裏屋,就見屏風擋在眼前,只隱約看到一個靠卧在案邊的身影,他走近一步,試探道:“州宰,傷勢如何?”

“無礙。”

屏風後傳出的雖只兩字,卻夠監丞摸清狀況了。

這兩字氣息不穩,好似佯裝無事,看來權寅缺傷勢不輕。

“州宰打算何時回府?”見權寅缺不答,監丞又道,“此地簡陋,不利於養傷,州宰還是……”

“明日回。”

監丞再愚鈍也聽出來這位爺正在氣頭上,當下道:“那我便先回去料理事務,只是還有一事需要告知州宰,柳相回來了。”

這次權寅缺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知道了。”

監丞走後,州衛統領上樓來,屏風已被撤去,暖爐擱在一角,權寅缺靠在案旁,沒穿外袍,左臂裸露在外,上面用布條包紮了一圈。

那批殺手出現后,州衛護着權寅缺躲進酒樓,然而殺手眾多,仍有七八個跟了進來,州衛與之搏鬥,以一敵眾,不僅要保護權寅缺,還要顧忌酒樓中的百姓,難免力絀,權寅缺就是在混亂中被殺手一刀划傷了左臂。

州衛統領掃了一眼攤開在案上的簿冊,發現是州衛的名冊,上面還用硃筆勾了幾個名字出來,心裏不由一驚。

“那個姓葛的老頭是誰帶來的?”

“……是陳七。”

“他與葛老頭有何關係?”

“去年陳七的母親病重,似乎是葛師治好的。”

“我遇刺一事,最先通報州府的是誰?”

“……也是陳七。”

權寅缺不再多言,找到陳七的名字拿筆一圈,最後將冊子往前一推。

“去查。”

州衛統領想說這或許是巧合,但眼前這位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權家一脈的一意孤行,認定了就聽不進勸說,與前代蒼王如出一轍,不愧是父子。

剛要出門,一個州衛急匆匆奔上樓來,亮出手中木牌道:“州宰!查到指使者了!”

權寅缺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說!”

“有一個殺手落下了這個木牌,經查驗,是影都的!”

權寅缺與州衛統領神色皆變。

原來是影都的殺手,難怪城門口守衛根本沒察覺到他們是什麼時候潛入城中。可再一細思,影都殺手不達目的絕不收手,這次為何只划傷了權寅缺的手臂就抽身退走?

“我們在附近尋找其他線索,客棧老闆說他見過一個腰間掛着這種木牌的妖族,刺殺發生時,那個妖族離開了客棧,隨後我們四處搜尋那個妖族的下落,發現他在鼓樓……”

“那還不趕緊拿下?”州衛統領道。

“我們攻不上去,他說要州宰親自去請他。”

“……放肆!”

權寅缺一抬手,屋內止聲,他沉思良久,站起身來,州衛統領見狀趕緊道:“州宰,不可……”

權寅缺顯然主意已定,不欲再聽勸阻,披衣出了酒樓。

此時餘霞已散,夜幕低垂,州衛手持火把將鼓樓團團圍住,權寅缺在下方抬首一望,見到欄杆旁一點火花閃爍,白色煙氣源源不斷地侵入夜空,他望了片刻,撇下州衛,隻身拾級而上。

景予讓倚着欄杆,見他上來,抬手攏了攏大氅,緩緩道:“我等了州宰半個時辰,薊川州衛辦事的能力比我預料的還差上許多。”

這言語着實挑釁。

權寅缺不得不承認,這種故弄玄虛的手段,確實勾起了他莫大的興趣。

他揚起眉:“派殺手行刺我,還敢在此逗留半個時辰,讓我親自來請,就不知你的才智是否與你的膽氣相配……”

“我的才智……”景予讓輕笑,“州宰願意隻身登上鼓樓,不就是最好的見證?”

權寅缺哼了一聲。

“我助了州宰一臂之力,這份薄禮,應當不會讓州宰失望。”

“顛倒黑白,你何時助了我?”

“州宰遇刺,就是我之助益。”

“指使殺手刺殺我,也算助益?”權寅缺一拂袖,“省下虛言空語,直說吧。”

他平生最不耐者,就是這種口舌如刀之輩,偏生他殺不得,還得耐着性子聽。

景予讓轉言提起另一事:“州宰可知,珠萼夫人在回蕪都的途中遇刺。”

權寅缺神色未變,語調卻是冷硬了幾分:“兩個時辰前聽說了。”

珠萼任蒼族輔相九十年,長居蕪都,但柳家的根基在羅城,她身為柳家之主當然不可能置柳家於不顧,故而每月都會去一趟羅城,處理柳家之事。

九十年來她遭遇的刺殺不在少數,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從兩個時辰前傳來的消息來看,這次不過有驚無險,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我有一問,請州宰細思。”景予讓在欄杆上磕了磕煙槍,“權右執身死,珠萼夫人遇刺,刺殺之舉必有主謀,州宰以為誰的嫌疑最大?”

“自然是袞……”

權寅缺話剛出口,驀然反應過來,頓時氣息一滯,臉色難看了幾分。

當今時局,珠萼夫人遇刺,嫌疑最大的除了袞盟就是他權寅缺!

三十九年前,他的父親,即前代蒼族之王,身死羅城。彼時他才十歲,蒼族驟然失王,一片混亂,珠萼帶着他回到權家,以雷霆之勢鎮壓下十數個家族,撫平叛亂。他自小受珠萼教導,對珠萼的手段敬佩而又懼怕,長大后也未減分毫。

他成年後,蒼族諸多勢力有意扶持他即位,但都被珠萼駁回。

所以三十九年來,蒼王之位一直空懸。

也有妖族說,蒼族並非無王,豈不見柳相隻手遮天。

十一年前,他在珠萼授意下做了薊川州宰,坊間都言他此生與蒼王之位無緣了,羽朅蒼鱗四族史上就沒有做了州宰還能為王的。

權家有資格繼位的,除了他,還有他的叔父,權介聲。

如今權介聲死了,只剩下他,他是名正言順的唯一繼承者,如果珠萼也遇刺身亡,他繼位的阻礙無疑去了九成。

此等情況下,蒼族上下不知有多少懷疑的眼光投向他,運使如此卑劣的手段,刺殺自己的叔母來剪除障礙奪取王位,風聲之下又有多少覬覦王權的陰謀者可以大肆借題發揮,到那時,他還有澄清的機會嗎?

當然沒有。

不過片刻深思,權寅缺已是冷汗涔涔。

他此刻才想明白,珠萼的生死與他何其休戚相關。

半個時辰前,若沒有城南這場刺殺,對方的嫁禍之計已然成功了。

單單珠萼遇刺,他就是嫌疑最大的之一,現在他也遭遇了刺殺,嫌疑就落在了袞盟頭上。

這樣的安排,這樣的時機……

權寅缺呼出一口氣,眼中染上隱隱銳意。

景予讓笑道:“一場刺殺為州宰解此危局,這份薄禮,可還滿意?”

“君之才智確實配得上膽氣。”

“那可否入府飲幾杯酒暖身?”

“當然,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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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是叛賊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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