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憐見

第三章 憐見

傾心在前面行,玲瓏便是背着手閑散着步跟在傾心身後看早春的景色。

傾心在心裏念着她跟子山離別的日子,怕是也有整整一年了。平時若是在杭州這裏偶爾藉著父母之間的寒暄也會互相常來坐坐。若是子山出行他處,也會托他的妹妹-子靈言語些事情給她。

去年一去京城就只是斷斷續續收了幾封信,未曾見到其他的親近。人與人的接觸,人與人的言語,人與人的相交,又豈是幾封簡簡單單的信,簡簡單單的幾行字能顯露出來的。

那些思念的字說的再纏綿,再悱惻,仍舊沒有能夠輕輕握着對方的手更容易讓人安心。相離本就帶着求而不得的哀嘆,還要再寫信給他人一遍一遍地告訴他人自己的求而不得,自己的痛苦至極,難受卻仍無法抑制相思,於是信成了毒鴆,寫的越多越覺得病入膏肓。

傾心攏起自己的發,露出右耳的耳垂,上面綴着幽綠的珠。是子山五年前到蜀州時送給她的禮。送來時包着子山貼身的香囊,那香囊是傾心送給子山端午時的回禮。子山憐愛,便是一直戴在身上,只在偶爾清洗摘下或者送禮給傾心時會偶爾用香囊包着。

子山常常送一些禮物的時候帶着自己的其他物件,這樣他便是仍有借口再來一次取回那些物件。他送的真摯也送的懷有心思。

有一次,傾心問他為何常把自己的物件要麼托着,要麼包着禮物來送給她?子山在站在一旁,搓着手,只是笑,不好意思來回答自己的小心思。傾心便是不再去問,只是等他來取物件時亦送給他一件禮物。時間久了,兩人便習慣了,各自收的,送的都心安理得,各有所懷。

傾心回身問玲瓏,鬢髮可亂?

玲瓏笑着回道,阿姐,未有。

傾心又問,面容姣好?

玲瓏在後面笑得眯着眼,推着傾心地身子說,阿姐,都好。謝家公子你又不是第一次見,何必每次都細細地問。

傾心朝玲瓏看了一眼,也跟着眯着眼一起笑着說,對他,我自因為見得次數多了,才更加在意。

玲瓏伸着手給傾心松下撩起的發說,阿姐對他可是有意?

傾心亦是笑得甜,我有意無意亦是看他,若是他有意,我自然有意,若是他無意,我則便是無意。

玲瓏一邊幫傾心整理撩起的頭髮一邊嘿嘿了兩聲才說,阿姐居然如此狡猾。傾心先是一愣,然後不自覺地笑了,笑了一會才停下來,一邊假裝伸手去打玲瓏一邊說,你居然敢說我狡猾。

玲瓏便是順勢躲開傾心的手,吐着舌頭說,不敢,不敢,我怎敢說阿姐狡猾,應說阿姐聰慧。

傾心便是又伸手出來對着玲瓏比劃着說,是不是找打。

玲瓏便立刻一臉驚恐地把雙手放在胸前來來回回地搖假裝害怕地說,不敢找,不敢找。

子山在傾心房中看畫,上次進她房中時還掛着秋哀之景,現如今畫已換成惜春之色。

有一年子山家中請了教山水花鳥的先生,他跟子靈一起在學,恰巧傾心來見,便也一同立在一旁聽先生講,看先生畫。他學的誠懇,但終究不得其門,子靈跟傾心明明常常失神卻仍舊畫出的畫高出了他許多。他忍受不了,覺得自己低了他人,氣得常常一人躲在暗處去學。即便如此雖然超過了自己頑劣的妹妹子靈的畫但終究一直低於傾心的畫作。先生說,傾心的畫帶着生氣與靈氣,這是每個人本身所帶着的氣,別人奪不了自己也給不去。對人來說不知是好是壞,對畫來說卻是多多益善。

子山聽了先生的話,便再也不動筆去畫,他內里終究是個不甘人後的人,若是發現他人要比自己強,那他寧願放棄此處也不願認一個短。

如今子山亦只是看畫,那雙手除了偶爾寫信給傾心外,只剩下了練劍。畫似乎再也沒有存在過他的生命里,把那段時光悄悄的掩蓋起來就似乎像從沒有發生過一般。

傾心去了京城一年。子山曾去找過她,但他去時傾心剛好去往別處,不知歸日。

子山在京城呆了一旬,待傾心回京時,他已離開。

他們終究是沒有互相問候,傾心問了下人,他是否留有話語,卻得知並未有。

傾心本打算寫信問他為何突然來訪,但信未寄出,她便得知,他手刃沿海諸盜的消息。傾心驚了許久,如若他此行有所差錯,那他們的最後一面卻是那樣的不珍惜。

上次見子山時,傾心已記不清他的穿着,仿若是一襲青綢,綴着他自小的龍隱雲中的玉佩。

傾心亦記不太清上次他們的言語,細細去想,卻是只有他的面,緩緩在笑。

玲瓏先一步進房,說,謝公子,我家姑娘到了。

子山轉身來看,見傾心從屋外而進,臉微微地紅,是許久未見的羞澀。

子山拜,問,近來可好。

傾心回拜,言,近來皆可。

便是稍稍一頓,兩人各自笑了起來。玲瓏見他們笑了,便是煮了茶水讓他們細細來喝,言語着各自的事情,自己從屋裏退了出來,留在門外廊下,綉着手帕,曬着春日。

他們坐在屋中飲茶,茶是龍井,今年剛採摘下的存貨,含着淡淡的香甜。

子山隨意問着傾心這一年來在京城的狀況,她細細地回,他無了話,就停下來飲茶,看着她的耳墜。

傾心輕輕地撩着發,碰到了耳墜,便晃了起來,子山便看的更痴了些。

傾心見他茶亦喝乾,便又為他斟了半碗。他道着謝,她亦含笑搖頭。

傾心反問他這一年來又是如何,他草草而言。

她問他來京城找她何事。

他說現已無事。

她又問他有關沿海諸盜的事。

他說,是父親讓我去辦的。原本已給予他們所應的過路的費用,但他們卻仍然劫了貨船,殺了一船的船夫。船夫的妻子們帶著兒女來哭,哭了三天,亦有人差些哭死過去。父親終究是下了決心,要殺這些盜賊,父親對着船夫的妻兒們應下承諾,要為她們的丈夫報仇。父親知道這些海盜如同船底的蘚,是怎樣去都去不掉的,即便去掉又會重新冒出。父親知道他們的苦,還是這個世道逼出的,每個朝代都有窮苦的人,有窮苦的人就會有人鋌而走險。律法終究是給那些衣食足裕的人制定的。

傾心說,這仇殺似乎是江湖的根,無論是到哪裏,無論是誰,都有相仇之人而人的一生中我相信終有那麼一刻你願殺某人而後快。

子山便是一愣,說,這不是女子該說的話。他常常會從傾心口中聽見一些讓他害怕,卻無可辯駁的話。他曾經想過如果這樣的女子真的成了他的妻子,他真的敢去面對她嗎?畢竟子山害怕這種無防備的話會整夜在他的耳邊響起,會讓他驚出一次又一次的冷汗。他喜歡傾心,便又有些許的害怕她。

傾心卻是一笑,回他,你亦不該對女子言語如此之事。

子山笑着搖頭,從相識時他便知道她的要強,因此對她亦是一直相讓。

子山飲一口茶,問,你是否亦有仇人,是否亦想曾想過殺誰。

傾心重新撩起又垂下的發說,我仇視之人頗多,卻未曾得過仇人,或許亦曾有,只是我不知曉而已。至於是否想過殺誰,卻是有過,我幼時曾見人以履踏墜巢雛鳥,我親眼看他緩緩而踩,那時我心中極痛,亦想以履踏他,後來我才知那種感覺便是想去殺他。

子山看傾心緩緩地沉在回憶當中,便不去弄出聲響,只等她自己回神再言。傾心說,但自此以後卻未再有過,即便見過更可怕的畫面,卻亦不再會有這種衝動。

子山依然笑着對她,她回問他,你又如何。

子山搖着頭說,我如今不知該如何對你言語此事,待我日後知如何去言,再與你說。

傾心再給他斟茶,已是三杯,茶味開始變淡。

子山說,我過些時日,便要出航,是要去頗遠之地。

傾心問他來回時長。

子山說,去是一年,回時又是一年。

傾心在心裏算,算兩年後的今日。

第三杯的茶子山只輕呷一口,便起身而拜。

來是為了說事,事情言語一完,便未有了話。

傾心送他到了正堂便不再送,便是一拜,言,子山,保重。

子山看着她拜時的腰微微地彎,她的臉便低着眉向他緩緩地靠。

他突然想去摸她的臉,他已識她十年,而那張臉他卻從未摸過。

他本來打算此時對她言,若他兩年後回來,便帶着塵世的喜,來迎她做他的妻。

但此刻他看着她低眉的臉,卻不敢去說。

他知道遠航的危險,他知道此次出航對家中的意義,他的家漸漸衰落,他的父親亦期盼此次航行能給家中帶來巨大的金銀,讓他的家還能繼續存活,而不至於殘喘而亡。

他忽然想起隱居青峰山的師父,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又如何。

子山亦只能回拜,言,傾心,待我回航后,再來拜你。

傾心微微地笑,點點頭,那些言語便不自覺地蹦了出來。

好,我等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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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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