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見

第二章 再見

母親正在做禮佛的早課,敲着木魚念着經文,嘣,嘣,嘣地響在天地間。

傾心便站在佛齋的外面,看着齋外的柳樹,剛散盡柳絮,柳枝便綠的艷麗。佛齋的桌案上立着清亮的白瓷瓶,裏面的水是清晨的露水,裏面的柳條便是當日的柳條,一日一新,對母親來說這是禮佛習慣,這種習慣她在許多寺廟都未曾見過,在傾心看來,所謂的禮佛其實早已與佛祖無關,是世人固執的寄託罷了。

佛祖的導人向善,是說世間缺善,而世間的善似乎總是缺少的,因此佛祖便千世萬世的絮絮言語。但即便如此傾心亦是敬重,人畢竟是要有所敬畏,綱常禮教如此,佛祖道德亦是如此。

傾心依然無法理解母親為何在近幾年突然親近了佛祖,雖然在傾心成長的歷程里常常覺得母親有着不同於常人的不忍。對他人極其尊重,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達官貴人,在母親眼裏那些人仿若都是汪洋里的一滴水,無論是純潔無瑕的天山之水還是洶湧渾濁的黃河之水,最後不論如何終究是歸入到淼淼無邊的汪洋里。

傾心是這樣看着母親成長起來的,等她成長過後,自己脫離了父母的保護,去到江湖,去到紅塵里走起路時,才知道世事的不公與俗世的無奈,彷彿所有人都被人間的喜怒哀樂裹挾了起來,大家一同的哭,一同的鬧,一同的嘲笑窮人,一同的諂媚富人。那些倫理道德,那些綱常理教,那些佛祖道德仿若又都不存在了。它們都去哪裏了?它們為何沒有活在人的心裏,人的嘴裏,人的行走起卧里呢?

傾心不懂,她終究是不懂。因此傾心只是敬重,卻從未信仰過。她終究覺得這是一個世俗不堪的世界,人都帶着各自的好好壞壞,在一醒一眠當中度過了種種的星辰日月,最終埋入黃土當中。她又想起了父親帶她到勾踐與夫差的宮址。對她而言,那些殘破與衰敗終究是人們,這茫茫紅塵里的人們的最終歸途。想到這裏傾心終究是覺得心中有着隱隱的痛,不疼卻扎着心,只有想起就仿若手指被針扎出了血,一瞬間的疼痛后,那些血才會後知后覺的從肌膚里冒了出來,凝聚成一滴異樣的紅淚,去吸吮,就能吸出血液裏帶着的酸苦。

傾心等母親的早課做完了,才邁步而進。母親曾對她說過,女子要行步輕巧而緩慢,仿若每走一步足以安穩到天地方圓。不要跟男子一樣步誇得太大,仿若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等着他們去做一般,急躁到讓周圍的人都快起了步子。女子終究是給男子帶來安穩的存在,那些男子在外面為了生計拼搏的時候,需要讓他們在回到家中后覺得這個家,仍舊有女子暖着他們的心。這樣男子在外面受到的不公與屈辱才能緩緩釋放下來,與你言語他們心中那滿滿的傷。

母親問,是否用了早飯?

傾心給母親拜着禮說,未有,等母親大人賞食一口。

母親笑她的頑皮。終究是個未曾長大的女子。那些以為隨着年紀逐漸成長的成熟,不過是在外人看來的周全罷了。

母親便留傾心一起用早飯。傾心讓人捎了口信給自己屋中的玲瓏,讓她們各自吃食,自己在母親這裏來用早飯。

傾心一直喜歡吃母親的飯,年幼起這些飯食似乎成了記憶,一直停留在傾心的身體裏,母親做飯的口味,用料的輕重,材料的多少都早已讓傾心吃成習性。你無法去言語這些味道應該是什麼,它們不是什麼,不是辣了,咸了,酸了,苦了,而是剛剛合適,就是這個味道。你要用言語去說它究竟是什麼味道,你又完全無法說出,只能自己一個人放下筷子,搖着頭說,味道不對,味道不對。

母親自從皈依佛門后飲食亦是清淡,常常勸父親如她一般平時單單吃些花果蔬菜,莫要再過多的殺生其他。

傾心曾詢問過母親,為何佛門飲食戒葷?仿若葷素與善惡相連。

母親說,葷素與善惡並無關聯,佛祖的言語只有與佛祖相當之人才能明了。但世人不明,因此便有了許多規矩,但一旦有了規矩便離了佛心許多,因為規矩是實實在在的,規矩是人編寫的,規矩是可以改變的。雖說守規是為讓人心中向佛,但卻非如此,守規只是讓人不能做什麼罷了,卻未能貼近佛祖。至於戒葷,是為了讓人對懐有生命之物有所珍重,鳥獸蟲魚,草木花竹都在其中。若他人皆懷有珍重之情那麼世間便少了許多殺戮。但人多是未有此心,亦不懂佛心因此便有了戒葷之說,讓你對鳥獸蟲魚如此生靈有所珍重,那麼希望你亦會對人更加珍重,戒葷的含義便是在此,若是你通了佛性,那麼戒葷對你便未有意義。規矩終究是定給不明之人所用。

傾心問,為何母親既然已明此理,仍舊戒葷?

母親說,只是積久成習罷了。

母親的飯菜清淡的很,只有一碗稀飯與幾碟配菜,但卻極其精細,飯是溫厚的熱,菜是明亮的清。稀飯的米是西鄉的米,配菜亦是近郊的鮮食。

傾心說,近年來西鄉的米味道愈佳,光是聞便已有淡淡的香。

母親笑這說,那是我親自去選的米。西鄉的水土自是極好,那裏的米有着它山水的靈氣。正如這些配菜,似乎裏面就有着西湖湖水的氤氳,水多到脆足。

飯緩緩地吃,母親亦偶爾問着她這一年來她在京城的生活。

傾心亦簡單地回,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忙,即便閑靜下來,仍是未能靜心,亦在揣測各種的意外。

去年傾心應了父親的命,要去京城的錢莊,坐鎮在京城揚州之間發行的交子是否可行,是否有亂,是否有他人阻撓。傾心曾經問過父親為何早已行了幾百年的真金白銀,足以行了幾百年的錢莊交易,為何父親打算嘗試這種僅僅是在蜀州流行的交子呢?為何把只針對於大商賈的銀票交易打算變為讓更多走卒更多百姓能夠參與進來並且方便使用的交子呢?

父親大笑,若有一日你立於我這裏,立於蘇家的主位,你就可以知道那些足以支撐你前行的並非所謂的元老大臣並非所謂的公侯伯爵就是這些任勞任怨,無處發聲的百姓。他們不會對你說什麼,他們不會對你做什麼,只是他們有着最簡單最直接的判定方式,只有你做的事情對他們有價值,有利益,只要你做的事情能讓他們感到生活更方便,金錢更安全,他們就會來尋找你。得民心者的天下,肉食者如此,謀利者亦是如此。我們終究需要更大的財力來做更多的事情,這個家國不僅僅有這江南水鄉,還有那更遠的北方,有遼,有西夏,甚至有更多你未曾聽過的地方,他們都需要某種方便買賣的憑證。

傾心看不明白父親究竟要做什麼,她始終覺得父親有着自己的一腔熱血有着自己自以為是的目標。但她始終相信自己的父親是個足以撐起天地的人。

飯後,母親在給父親做衣物,布料是去年子山送來的,母親極愛,便留了幾匹,多餘的又送回給子山,說是留下的便已足夠,物是不應多佔的。

父親的衣物一直是母親親手縫製的,每三年便是一整套的新,而父親則一穿亦是多年不傷。

母親說,前日收到謝家的帖子,是靈兒的婚事,人定了下來,是蘇北齊家的公子。

傾心聽在耳中,口裏亦是應,嗯,靈兒已到了婚嫁之齡了。

母親說,你亦早到了婚嫁之齡,靈兒比你小多歲,你是如何打算?

母親終究還是要傾心早些尋夫,她亦並非不想,只是她未曾多想,只認為世間的事情應是水到渠成,順其自然,她若是與他人成為夫婦,那亦然應是不自不覺當中。

傾心說,母親嫁於父親時的年齡更是大我許多,我既然還未到母親那般年齡,您又何必焦急,難道母親想讓我如你一般,嫁人過後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再嫁一次?

母親欲言又止,頓了許久,說,你個小妮子。

傾心便也笑着回,你個老姑婆。

她跟母親便是眼睛對在了一起,忍不住各自地笑。

玲瓏急急地從門外趕進,向母親跟傾心行了禮便說,謝子山,謝公子來了,在房中等着姑娘。

傾心便是一愣,未曾想他來的如此之快,昨天夜裏才回的家,今日日不過午便早已到了府上來拜她。

母親對着傾心點了點頭,傾心便起身向她母親行了禮,踱着步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便去見子山,見他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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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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