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遇見

第四章 遇見

子山去遠洋,而傾心亦只是在杭州再呆幾日後,仍舊要回京城。

今日,晨早早地亮了,人便是早早地起。

母親便要傾心一同與她前去靈隱寺燒香。傾心因是去年答應過,便不得不去。

傾心知道寺中的主持——方德大和尚。

前年杭州、蘇州發了大水,橋毀了近半,房屋亦是坍塌一片,父親忙着其他無暇顧及賑災捐贈的事宜,傾心便跟母親坐在車中,綴在人群之後,一同在看諸寺方丈祈福逝者。

來了三十二位大寺的方丈,是方德大和尚起的音。一聲,靜。讓凡塵諸子皆隱去嘈雜,諸位方丈在高處念經,低處的善男信女亦應着諸聲,自是大慈大悲。

母親對傾心說,明年家中去靈隱寺續長壽香,你亦要來,識一識這方中滋味。傾心在千聲萬聲的佛語當中,不敢說不。

傾心與母親乘同一座轎子,在言語母女間的私事。

母親說,明日一同去謝家,看看子靈吧。子山下了遠洋之後亦是帶了宅中大部分家僕,一座宅子就這樣冷冷清清的空着了,你我去增增人氣也好。

傾心便是在一旁應着,喏。

母親說,我知你不信佛祖,如你父親一般,仍舊有着各自的執念,各自有着對人生對來世,對善對惡的理解。今日讓你來亦不是難為你,僅僅是留個念想,若是以後因某種因緣,讓你對家中之事有所擔憂與愧疚,終究是讓你心有所託,你並未曾沒有為這個家做過什麼。

傾心便是念着母親對自己的好,感着念,低着頭,說了聲,嗯,女兒記下了。

傾心一直覺得母親對她的好常常緩緩而行,行了之後卻依然緩緩告之,父親則雷厲風行,對她的那些好都立在了眼前,但是卻從未曾說過其他,只讓傾心自己去品,品那一次又一次的好好壞壞。

傾心本應該與母親一同在大雄寶殿中祈福,但她不願,母親便讓她等在殿外。她於是便與玲瓏一同在寺中隨性地走。

或許是傾心從小便與父母一同生活在竹林山中,總是缺少大家女子的嫻靜,一旦百無聊賴便要隨意地走走。

她們循着院中的幽逕行,便來到深深的寺后,一座舊塔便立在其中,她們一同靠近,看塔中的佛像,寬眉靜目,並非當今的佛像。

傾心用手輕輕去觸那座古塔,塔身的土便簌簌地落,怕是用力一推,整座塔便能倒塌。她亦不敢去碰,離塔遠開一步。

玲瓏繞着佛塔行了半圈便歪着頭看着佛塔說,此塔好怪,已歪了許多。

傾心抬頭去看塔頂,塔頂太高便把只能把整個臉仰了起來,眯着眼去看塔的高處,眼被陽光照疼了,才低着頭說,依稀記得靈隱寺有座古塔,說是埋着佛祖的舍利,後來聽說塔傾了,人皆怕被砸到,便遠遠地躲開,不再來看它,或許便是此塔,人啊,真是怪,明明來時為了禮佛拜佛,但若是真見到了佛,怕是如同見到了這座塔,都會不自覺的遠離數尺。

玲瓏便是心中一靈,想起其他便說,阿姐,記得這塔頗為顯靈,若按佛祖之意行事,便可得福。

傾心笑,她自是不信這些,但是依舊覺得有趣。仿若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說不出來它的對,你又說不出來它的錯,只是對着這些言語深深地敬着,即便是去看它也是遠遠地瞧着。

傾心便逆着玲瓏的步子走了另外的半圈,貼着玲瓏的身子對着她說,哦,你又知曉。

玲瓏咯咯地笑說,是啦,是啦。我當然知道,反正阿姐你才不會主動做這些,我不拖着你,你只會立在一旁看別人的熱鬧。

玲瓏便要拉着傾心要她來做,那時正是正午,塔影小小的生在塔下,玲瓏要她沿着塔影走,玲瓏念一句,傾心低頭行一步,心中亦跟着玲瓏念一句,待七步之後,傾心閉眼而聽,若能聽到鈴聲,便能得佛祖佑護,解千千煩惱。

傾心拗不過玲瓏,便按着她的說法來。她一半立在影中,一半立在日中,雙手合十,低頭而行。

玲瓏便在一旁高喊,一步,天地生安;兩步,父母生壽,三步,夫妻生敬;四步,兒女生孝;五步,親友生近,六步,鄰里生睦;七步,凡心生寧。

傾心閉目靜聽,四方卻悄然無聲。她便要睜眼抬頭,對玲瓏言語時,卻聽到風中鈴音,叮鈴而響。

玲瓏尋聲去望,見不遠處微微高起之地有一飛來亭,亭上四個飛檐各掛一個銅鈴,風一來,便撞出聲響。

玲瓏在一旁激動地跳起身子拍手大叫,哈哈,阿姐,成了!佛祖必定佑護你千世萬世。

傾心本是愣住了,被玲瓏一叫,心中驚了一下,正要轉首與她言語,目光未轉之時,卻又見一人從亭中隱隱而出,呼一聲佛號言,阿彌陀佛,姑娘如此心誠,佛祖又怎能不佑。

傾心見那人一身素衣,雙手合十,深深低眉,本以為是寺中僧人,卻仍見他有着一頭親母親父發,整整齊齊的束了起來,並非是出家之人。

玲瓏倒是早一步立在傾心身前,插着腰,用手指着高處的男子,便是一喝,你是何人,不知我家姑娘為誰!

那男子未動,仍舊低眉而言,今日蘇家來燒長壽香,已是全寺皆知,我又怎能不知。

玲瓏更是揮手而言,既然知道,還不速速而退,古寺舊院,孤男寡女,你是要有何種企圖!

那男子這才抬眉,傾心便看到的是一張堅毅的臉,映着佛寺的靜,看着便是些許的安詳。

男子笑,臉上又多了些許不恭。他說,此地是寺中幽徑,早已無人前來收拾,早有許多蛇蟲,不若我來引路,領姑娘四處遊走。

玲瓏本想張口拒絕,卻被傾心先開了口,在玲瓏身後,若男子剛才一般低着眉說,那自有勞公子。傾心雙手合十,向他一拜。那男子亦掩去不恭,低眉回拜。

玲瓏早已暗處輕輕拉扯傾心的衣,讓她多有留心這名突然而出的男子。

他們一同在寺中行,見四方諸佛。男子行的快,因是身後有着女子,便把自己的步走小了幾寸。

傾心問他,公子既不是佛門弟子,又為何身着佛衣。

他聽了傾心的言,便是停了步,立着身子,回眸看傾心,低眉而言,父母生前,本讓我度入佛門,避世間煩惱,但我卻一直不願,想留在塵世之間,塵世自有它的好,淪在其中便是一生難拔享樂。如今父母已去,留我一人獨自於世,兩年前涉水而過,見眼前山色蔥翠,便想起父母之言,前來佛門修業,想如此既可讓父母泉下安心,又能得閑。塵世行多了,自然有着滿身的塵,粘在身上,有時亦是需要停下來抖一抖的,否則便再就行不下去了。

傾心聽他說話的聲音,心中便是安穩。

玲瓏卻在一旁哂笑,偷偷在傾心耳邊說,一個浪蕩遊子,無處可去,來佛家暫住,卻說得這麼好聽,虛偽。

傾心輕輕地笑,看了玲瓏一眼,讓她正經些。玲瓏這才正了正身形跟在男子身後走。

他們見寺中四處佛像佛言,先進屋中觀畫,是佛祖釋迦摩尼出生之景。傾心見佛祖之生便是瑞相十分,天地為之所動,萬物為之所傾,行七步,步步生蓮,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意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她驚,未想,佛祖竟是如此狂妄。

傾心問男子,此圖何意,何以佛祖以天地自比。

男子說,這些皆為世人念中的佛祖,顯著萬世的能,仿若大人之出生,必是祥瑞十分,又仿若大人之言語,必得以天地自比。圖中所示所言皆為世人的幻念,不真卻又不假,有人見之,則頂禮膜拜,認為其所言所語皆為真實,嘆佛祖之神,有人見之,則心生不屑,認為佛祖之能皆為世人所仰,本是無真實之物,恨佛祖之假。佛祖如何,又與世人有何關係。畫本身在此,不言不語,世人又何必非以自身去看畫中所言,又更何必在意畫中所示是真是假。

傾心仿若被他點醒,腦中已空無一物,對他一拜。男子見傾心拜了,便亦是回拜,拜得比傾心還深還恭敬。

他們一同出屋,再去看其他,便是物物皆不見佛,因去了佛,便又是物物皆如見佛。傾心忽然明白為何母親的佛齋中未有佛像,只有一粒凈瓶,日夜盛着母親的念。對母親而言,佛祖早已在天地萬物之中而已。

他們一同行了許久,方待母親派人前來尋傾心,她便又向男子一拜而言,今日多謝公子相伴。

他低眉回拜,亦謝姑娘與之相伴。

傾心問他的名,是要日後有所答謝。

男子卻未給,說,日後若是有緣再見,再報名不晚。

傾心亦是不強求只是點點頭,轉身而退,背着他漸行漸遠。

玲瓏回頭看那男子,便是立在那裏看着她們遠遠地離。

玲瓏悄悄地對傾心說,是否要樊川去查一下這位公子?跟了我們一整天,大道理講了一整天也不嫌煩。

傾心在心中頓了一下,便說,算了,若是有緣再見,再查不遲。

玲瓏笑,姑娘難道是上心了?

傾心未回話,心中想着男子的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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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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