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索礱城
夜幕終於降臨了,火光開始星星點點地撒滿了整個索礱城,漸漸揮去了白日的喧囂,對於流光人來說,這正是進城的好時機。
西爾文祭司將斗篷上的兜帽罩在了頭上,除去暴露在外的面龐以外,泛光的身軀已被烏黑的斗篷遮得嚴嚴實實了。只有這樣,在黑暗的夜裏才不會那麼醒目。
流光人身上所散發的生物光,並不是普通織物能夠遮掩得住的。這種奇異的斗篷,其實是流光人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在戰爭時期為了避免自己在夜間成為明顯的獵殺目標而特製的。若是在故土,他們根本無需為發光的身體而擔憂,因為這原本就是他們的自然狀態。
萊佩濂人的身體是不發光的,因為萊佩濂世界的天空上,有一個熾熱而明亮的太陽。那個太陽總是不知疲倦地照耀着萊佩濂人的天地,無私地給予他們生命所需的光明和溫暖,因此,他們自身並不需要發光的功能。
然而,在流光人的故土流光之星,情形卻截然不同。
站在流光之星上,不僅能夠看到漫天閃爍的星辰,有時還能望見絢麗多彩的星雲。因為,流光之星能夠擺脫任何外力的牽引,自古以來,便一直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漫遊。故而,流光人所見識的景色,也遠比萊佩濂人狹隘的視角所能觀察到的要更加深遠和壯觀得多。正由於流光之星所特有的流動性,以致它周圍不僅沒有固定的太陽,也沒有固定的月亮和星辰相伴。因此,流光之星就必須自體發光,來滿足自身所需的光明和溫暖了。
事實上,流光之星本身就是一個溫和的太陽。上面所有的一切,包括海洋、山川、草木、流光獸、流光人、彩虹、雲雨……皆是泛光的,但所有的光芒都很柔和,絲毫也不刺眼,僅僅足以照亮自身,這便是流光之星的名稱由來。
流光之星當然也會有風、雨、雪、雷、電等現象,但氣象變化沒有規律,氣候亦不穩定,偶有極端天氣,時常被彩虹色的極光所環繞。因為不像萊佩濂世界那樣擁有固定的太陽,所以流光之星並沒有所謂的白天和黑夜之分。不過,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便會出現“休眠期”和“盛放期”的輪迴交替,近似於萊佩濂世界的季節交替,但並不是同一個概念,所持續的時間長度也不同。
所謂的休眠期,指的是流光之星光芒較為暗淡的那段時期。在休眠期里,流光之星的溫度也會相應下降許多,彷彿一切都陷入休眠,並進入到了儲存生命力的狀態。盛放期指的是,流光之星的溫度和明度都相對較高的那段時期。每當盛放期來臨之際,所有的流光人便會聚集到生命之樹下,舉行一場盛大的祭典,表達他們對太陽王賦予流光之星光明和生命的感恩之情。流光人計算時間的方式,便是根據休眠期和盛放期的輪迴次數來推算的。
流光之星擁有一片大陸地和海洋,以及一些島嶼。但與萊佩濂世界有所不同的是,流光之星的島嶼具有緩慢的流動性,方位並不固定。
流光人的世界雖然沒有萊佩濂人的世界那麼遼闊,但絕對是和平的。於流光人而言,流光之星不僅是他們的故土,同時也是他們的太陽。而太陽王就是流光之星的靈魂,是流光之星的創造者和守護者,也是流光人的生命源泉。因此,他們對故土總是懷着深切的感恩之情,珍愛着那裏的一切,即使流離異界千年之久,依舊念念不忘。
西流也趕緊罩上了自己的斗篷帽,緊隨西爾文祭司的腳步,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沒入了昏暗的夜色中。
此前西爾文人從未踏入過索礱城,並不知道這座城市具體有多大,也不了解城中的道路多麼錯綜複雜,畢竟這兩個種族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環境都大相逕庭。所以,現在他們也無法確定,在天亮之前能否順利找到被囚禁的族人。若是第二日黎明之前,還無法救出被困的族人,他們將會完全暴露在薩瓦敕人眼前,因為天一亮就更加難以藏身了。
現在唯一可以料定的是,囚禁族人的牢籠可能非常堅固,沒準還會有重兵把守。因為,流光人不但體型高大,力量也很強大,普通囚牢是奈何不了他們的。所以,薩瓦敕人很可能會將他們關在軍權最集中的中央地區,也就是薩瓦敕王宮附近,因為那裏的建築最牢固,防備也最為嚴密。
在萊佩濂世界,無論哪個國家的都城,其王宮一般都矗立於城市正中央的方位,並且通常都是最醒目、最富麗堂皇的建築群,這樣才能彰顯貴族們與眾不同的尊貴地位。即便是沒有什麼等級觀念的薩瓦敕人,王宮建築群也不會次於普通民宅。所以,就算以前未曾踏足索礱城,依據原住民的文化習性,祭司和西流也明白大抵該往哪個方位尋找。
其實,他們也並不是非得親眼看見才能確定,只要稍微靠近族人的囚禁之地,在一定的範圍之內,就能感應到彼此的存在了。這是流光人感知同伴的本能,是存在於靈魂中的羈絆,任何事物都無法將之消除的一種特殊的感應能力。
薩瓦敕王國與東大陸各國都城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西大陸沒有任何形式的城牆。因為薩瓦敕人不喜歡束縛,不喜歡被高聳的圍牆阻擋了視野,那會令他們感到拘束,他們喜歡在遼闊的平原上自由自在地奔馳。
對於現在正打算悄悄潛入城內的西爾文人來說,這無疑是值得慶幸的一點,少了一道阻擋視線的障礙,也就無需費勁去猜測應該從哪個方位入城才比較安全了。放眼一望,立即就能分辨出哪裏火光密集,哪裏火光稀疏,只要選擇一條較為幽暗偏僻的路徑就可以了,憑着優越的夜視能力,在黑暗中行走沒有任何困難。但是,即便如此,在找到族人之前,先被薩瓦敕人發現的可能性也很大,畢竟這是人口密集的都城。祭司和西流雖然早有覺悟,但卻難以預測將會在何時暴露行蹤。於是,當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在城中穿梭的時候,不知不覺就闖入了薩瓦敕夜巡兵的視野。
薩瓦敕人的速度自然比不上流光人,但是,當西爾文祭司和西流將夜巡兵遠遠地甩開了數次之後,周圍很快就響起了薩瓦敕人請求增援的號角聲。那急促的求援信號一傳十、十傳百,迅速地傳遍了整個城區。這意味着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主幹道上都將會佈滿夜巡兵。對於不熟悉城市道路的流光人來說,不管前進的速度有多快,都有可能會在某條道路上撞見薩瓦敕人。
麻煩的是,無論躲在高處還是低處,流光人高大的體型都同樣醒目,除非他們能夠迅速不斷地轉到一些建築物背面黑暗的小巷裏去。不過,以目前的情形而言,這也越來越難以實現了。因為夜巡兵喧鬧的號角聲,已經漸漸地將睡眠中的薩瓦敕人都喚醒了,現在這片城區已經遍佈火光。但越是無處藏身,他們就越不能停下腳步,不管引起多大的騷動,都只能繼續往城市中心的方向趕,否則就會耽誤更多的時間。
索礱城的建築幾乎都是方形平頂結構,屋角刻有薩瓦敕人的騎獸——獵獁的雕像,屋檐很寬,檐下通常掛着許多風乾的獸肉,牆壁由堅固厚實的石塊砌築而成,窗戶大多設得很高。因為,在過去猛獸統治西大陸的時期,薩瓦敕人才剛剛來到這裏,為了防止猛獸夜襲,他們將窗戶設在高牆的上方,並裝上了堅固的護欄。如今大型猛獸已不多見,野獸也不會輕易靠近城區,窗戶上便不再設置護欄了,新房子的窗戶也相對要低一些,但許多老房子仍然保留着舊式的高窗結構。
眾所周知,薩瓦敕人是個好鬥的民族,無論雄性還是雌性,都十分崇尚野性戰鬥力。他們會將自己的戰利品,製成各種各樣的裝飾物和器具,用以炫耀自身的力量。他們通常會在自家大門上方,掛上自己所捕獲過的最兇猛的那隻野獸的頭骨,或是將各種獸牙做成項鏈隨身佩戴,時刻不忘展現自己的勇猛。
就在這片因為突如其來的闖入者,而逐漸被喧鬧聲喚醒的城區中,有幾間相連的房屋,外觀雖然和周圍民居差不多,但門楣上卻沒有掛放任何獸骨製成的裝飾物,可見它們並不是薩瓦敕人的居所。屋裏除了由木板搭成的簡易床鋪以外,就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從屈指可數的傢具看來,這裏應該只是個臨時的落腳處。其中一間屋內的人,似乎也被外面凌亂的腳步聲給驚擾了,正欲起身一探究竟。
這時,忽聞“吱呀——”的一聲,未待屋內的人出門探清緣由,便有人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隨即又迅速關上了門。來人的步伐顯得有些急促,氣息也比平時紊亂許多。
“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怎會那麼吵?”屋內的人問道,那聲音低沉而有力。
“啊,原來你醒着,怎麼不點燈?”剛進屋的人趕緊點亮了燈火,又端起桌上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完了水,然後才氣喘吁吁地接着道,“聽說有異族人闖入城裏,外面到處都是薩瓦敕士兵,現在正挨家挨戶地敲門搜查,以防異族人暗藏在某間屋內,很快就要搜到我們這裏了……”
“咚咚咚——咚咚咚——”
彷彿為了驗證他的話,急迫的敲門聲突然打斷了屋內的談話,緊接着,大門就被粗魯地撞開了。幾個薩瓦敕巡邏兵闖了進來,他們原想仔細搜查一番,結果一目了然。因為這間房屋除了牆壁以外,就只有幾張桌椅和兩張由木板搭成的簡易床鋪,連床底都一覽無遺,根本無處可藏。
但這幾位薩瓦敕士兵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疑惑地望着屋內的兩人,尤其是那個體型異常高大的傢伙。正當他們打算開口盤問的時候,門外又進來了幾個巡邏兵,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薩瓦敕人說道:“隔壁那間屋裏放的都是普通物資,其他幾間也沒有異族人,我們可以走了。”
“可是,那個大傢伙看起來有點可疑……”先前進來的一位士兵疑惑地說道。
“哦,那不是魔野嗎?”後面進來的那位頭領模樣的薩瓦敕人笑道,他身後的幾個巡邏兵也跟着笑了起來。
“咦?頭兒認識他?”先前那位士兵詫異道。
“他是半血人商船隊的副首領,不是異族人,但因為個頭太大,免不了常常受人懷疑。他每年都會運送兩次物資來索礱城,已經持續十年了,連王宮的巡邏隊都認識他,不會有錯。”那位頭領模樣的薩瓦敕人向這些新兵解釋道。
“既然如此,那這裏就沒有什麼問題了。”原本還心存疑慮的幾個新兵也終於放下了心。
那位頭領模樣的薩瓦敕人又說道:“你們幾個就算沒上過戰場,也應該早有耳聞了吧?渾身發光的才是異族人,而且他們的頭髮和眼睛顏色也很奇怪,軀體和五官的輪廓都與我們不同。”
“是啊,他們也沒有鬍鬚,根本分不清雌雄,”後面的幾位老兵也跟着鬨笑了起來,繼續七嘴八舌地談論道,“皮膚跟月亮似的潔白又光滑,而且手背和腳背的皮膚下還佈滿了流光,全都赤足而行,身上總是散發著奇異的香氣……”
“沒錯、沒錯,說不定他們每天都往自己身上塗抹某種護膚的花油呢,哈哈哈……”
薩瓦敕人戲謔的笑聲越來越遠,直至完全消失在喧囂的夜色中之後,屋內的人才終於鬆了口氣。
這時,魔野突然走過來說道:“伊索,我要出去一趟。你先休息,假如明天破曉之前我還沒回來,你就和他們一起將物資送去王宮,不用等我了。”
“你要去哪裏?”伊索急忙攔住魔野,一臉緊張地說道,“剛才薩瓦敕人不是說有異族人闖進城裏了嗎?現在出去很危險。你也聽說過異族人有多可怕了,他們生性兇殘、茹毛飲血……你離開之後,萬一異族人突然闖進來,那我該怎麼辦?”
聞言,魔野哭笑不得,趕緊勸慰道:“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只是突然想起還有些急事,你要是害怕的話,就到隔壁去和他們擠一擠。”
“可是……”他的理由實在有點牽強,伊索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魔野果斷抬手制止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但也不想浪費時間解釋,於是直接轉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將伊索那些多餘的擔憂全都拋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