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倒霉鬼

在房間裏歇夠了的迪米特，到酒店的餐廳用餐，這頓飯吃了半個多小時。他吃東西好細嚼慢咽，中途還打了幾個電話，吃完已經是12點了。

他到外面找了輛出租車，前往城區南部的邊緣地帶。那裏距離市中心20公里，人煙稀少，車也看不到幾輛。出租車停在一家鄉村飯店門前，迪米特下了車，打量着這棟小房子，確認了地址和上面的牌匾，推開了門。

“歡迎光臨！”

一個充滿活力的20多歲女子的聲音。她正在沒有客人的屋子裏打掃，好讓隨時可能出現的客人有良好的用餐環境。桌椅擦得乾乾淨淨，擺在上面的水壺一塵不染。女子臉龐清秀，繫着一條樸素的橘色圍裙，肩膀上搭着毛巾，手裏揮舞着掃帚。

“吃點什……”

她的聲音中斷了，所有動作都中斷了，因為看到了一個極其不想看到的人。嚇得退了幾步，掃帚也掉在地上。

“迪，迪，迪米特？怎麼是你？”

“好久不見，卡麥爾斯·里維拉。最近錢賺得舒服嗎？”

迪米特熱情地打着招呼，稍稍緩解了里維拉的緊張。她是這家小飯店的店主，最近因為過節，大家都去大飯店下館子。像自家這種邊緣小店，會長時間沒人光顧。聽到開門聲，她還以為是收到了驚喜，結果只有驚沒有喜。

無視有些慌張的里維拉，迪米特踱步走進飯店，手抹過一張桌子，又放在眼前“檢查”一番。

“收拾得很賣力啊，挺乾淨的。”

“看這乾淨的屋子，你覺得我像是賺錢了嗎？”

里維拉自嘲地笑道，迪米特也跟着笑笑，找個位子坐下。里維拉在他面前放了杯溫水，算是招待。

“既然賺不到，不如我給你個機會如何？”迪米特說。

錢，當然是越多越好，可里維拉還不完全是那種掙錢不要命的人。特別是迪米特的錢，掙起來有多大風險，她這輩子都忘不掉。

那還是去年2月的事。在南半球的國家，普洛斯塔的開林市，25歲的她第一次見到迪米特。當時里維拉已經做了五年的飯店老闆娘，以及三年的情報商副業。開林的治安比較混亂，為了生存，里維拉練就了一副三寸不爛之舌，一張千變萬化之臉，盡量拓展人脈關係。加上飯店這個可以聽到各種消息的場所，她掌握了不少不錯的情報，在當地小有名氣。

其實里維拉不喜歡情報交易，畢竟一個不小心就會葬送一切。但她有夢想，把飯店做大做強，開起連鎖店，然後享譽全國。這副業能帶來更多的收入，所以她咬牙堅持下去，漸漸將危險忘卻了。

讓她重新回想起這工作危險性的，就是迪米特。迪米特當時受雇於一個商會組織，做了臨時殺手。一天晚上，他慕名找到里維拉，尋求幫助，得到了想要的情報，留下錢離開，這一切還都正常。

九個小時后，里維拉就後悔不已，迪米特幹得太過火了。因為他無意中發現，他的目標所在的組織，似乎與伊斯緹斯的研究扯上了關係。為了弄清究竟，他在那個組織的據點裏查來找去，停留了過長時間，引來了大量的守衛。結果這些人被殺的一乾二淨，全身而退的迪米特沒找到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失望地離開了。

他是走了，里維拉可倒了大霉。因為迪米特殺了太多人，僱主擔心事情鬧大引火燒身，拒絕支付報酬，又與他切斷了聯繫。而被他屠宰的那個組織倒是很渴望找他算賬，他們傾全力調查，很快查到了迪米特在開林市的蹤跡，以及里維拉——是她向迪米特提供的情報。

第二天清晨，在迪米特離開開林后不到三個小時，里維拉的店裏來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殺手，分分鐘把店踏平了。好在里維拉提前得到消息，逃之夭夭。

她只帶出了一部分現金和幾張銀行卡，連夜駕車逃出開林，馬不停蹄一路向北。途中她放棄了自己的車，改為租車逃跑，前後總共換了四輛車。每次租車前她都進行易容和變裝，開不上一天就把車扔進荒地或者深山，然後步行前進。沿途只在村屯安身，甚至在山洞和樹林裏過夜，根本不敢到城鎮裏去。

這樣過了幾天，身心俱疲的里維拉狼狽地逃到300公裡外一座港口城市，找到一個朋友。在這關鍵時刻，她們的友情顯得弱不禁風。里維拉不得不用大量的好話和大筆的錢財，說服這個朋友。三天後，她秘密混上一艘開往北冰國的貨船，這才算是逃出生天。之後幾經輾轉，她來到了西拉達城。

回想起這段悲慘經歷，里維拉痛下決心，不再做什麼情報販子，要回歸本業，東山再起。

不過身上的錢所剩無幾，人生地不熟，借錢也很困難。里維拉發揮了她的嘴皮子功夫，和郊區飯店拉關係，向他們借錢。忙了一個多月，她終於湊夠了錢，變成現在這家飯店。偏遠的位置並不算好，但資金讓她別無選擇。

西拉達城的郊區有不少小店，客人多數是路過的外地遊客，或者拉貨的貨車司機。趕在飯點上，這些人就會大量出現，小店也很快會爆滿。里維拉計劃着將這些飯店聯合起來，互相提供幫助。比如共享客源，集體批發食材壓低價格，根據各家店的特徵發展不同的特色菜品等等。在她的運作下，西拉達南部和東部郊區二十多家飯店結成了一個小團體，里維拉做了這個小團體的頭頭。這是個好的開始，她覺得自己向連鎖店的夢想進了一步。

“我成立這個團體，絕不是為了方便收集情報。所以拜託你別來找我了。”里維拉堅決地表明着態度，“而且，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啊？”

迪米特只是呵呵笑，午餐時那幾個電話可不是白打的。以他的手段，就算里維拉逃到天涯海角，也能把她揪出來。

“這個無所謂啦，我們還是談談賺錢的事吧。”

“別別別，你的錢，我不賺也罷。”

里維拉雙手擺個不停，她希望迪米特趕緊走人，但又不敢說出來。迪米特二郎腿一翹，胳膊支着桌子。今天達不到目的，他是不會走的。

“里維拉，別裝模作樣了。事到如今，還想金盆洗手嗎？開個價吧。”

“你還不明白啊，我都說了……”

“啪”的一聲，一捆鈔票從迪米特懷中，經由他的手落在桌子上。迪米特手拄着下巴，笑着看里維拉的反應。里維拉不由得低頭看了一眼——最少一萬卡瑪，這可是她將近兩個月的利潤。

“就，就算你這麼做也……”

“砰”，又一聲，第二捆鈔票飛了出來，和剛才一樣厚。里維拉咽咽口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要幫迪米特一個忙，這一個季度的利潤就到手了。當初兌店欠的錢還沒還清，節日期間店裏的生意也不怎麼好，確實需要錢活絡一下……當然，這意味着去年的事情可能會再次上演。

過去的經歷和眼前的利益互相膠着，里維拉的臉變得很糾結。而讓這場爭鬥分出勝負的，是第三捆鈔票。作為一個商人，對金錢的追求還是讓里維拉屈服了。嗯，就這一次，只要小心點，應該就沒問題了吧。她看了一眼迪米特，對方期待她把錢收起來，於是她照做了。

“那，好吧，看在錢的面子上，我就再幫你一次。”

里維拉一邊說，一邊快速把三捆鈔票抓到手裏，幾步走到櫃枱後頭。在櫃枱的桌子下面，有一個可拆卸的保險箱。里維拉熟練地打開，把鈔票扔進去，馬上重新鎖好。

“你想知道什麼？”

迪米特滿意地笑了，說道：“今天早上，市區裏有家超市着火，聽說了嗎？”

“還沒有，電視和網絡上都不播別的東西了，我也看不到。再說火災怎麼了？”

“火災發生的時候，超市裏有一個女店員逃走了。我想找到這個女人，而且要比警察先找到。不出意外，這會兒警方已經出動了。”

“警察也在找她？是她縱火了嗎？”

“應該沒錯，她肯定是波維人。”

里維拉不是超能人，波維族的力量是什麼，她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

“那我怎麼做？”

“兩件事。首先，摸清警察的動向，隨時告訴我。根據我的了解，你認識幾個警察，是吧？”

身為飯店老闆娘，和警務人員接觸在所難免，而里維拉則將此升級為可用的人際關係，這是她的習慣。

“這你怎麼也知……算了，我盡量問吧。還有什麼？”

“再有，那女人可能潛伏在某個地方，而且已經恢復了神智。如果她不想餓死，就一定會去找吃的，最好的選擇就是你們郊區的飯店。”

聽到這裏維拉明白了：“一旦發現她，就馬上通知你？”

“對，一會兒我把她的特徵畫下來供你參考。”

“我說，你怎麼確定她一定會到我們這？”

“城裏到處是警察，而且消息會逐漸傳開。但是，城市邊緣現在是傳播的盲區，你明白吧？”

“因為國慶節？”

“沒錯，國慶節期間，警察發佈的消息傳播速度受限，加上你們這網絡和電話信號不太好，消息到達的速度也比較慢。早上超市起火，我不說你也不知道吧？所以我猜，如果她想填飽肚子，就會盡量找偏僻的地方，也就是你們這一帶。”

里維拉明白了自己的任務，她忽然發現這活根本不值這麼多錢。

“我懂了。”

交涉成功。迪米特把杯里的水一飲而盡。

“拿紙筆來。”

*****

與迪米特正好相反，列維這頓午飯吃得很鬧心。他一直在等電話，又不太想接這個電話。這人心裏要是不靜，吃什麼都沒胃口。才咽下幾口牛排，滿桌的美食就讓他作嘔。列維灌了一杯白水，從食堂回到辦公室。

靠在椅背上，睡意迅速向列維襲來。他原本的工作就不輕鬆，接了K的活以後，變得更麻煩了。

“毒蛇”被殲滅的消息一傳出來，列維就知道自己會忙得要死。作為負責和“毒蛇”進行遠程聯絡的聯絡人之一，他的超市毫無疑問要成為貨物中轉站。去年冬天，他接收了不少從阿爾法地區送來的東西，把它們小心地藏匿在各個超市裏，按組織的命令進行保管和轉移。而那幾箱RX6，則是重中之重。

列維通過K和組織聯繫。他從K那裏得到指示，然後行動。列維還在公司里發展了包括老布朗在內的多個知情人，給他幫忙。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讓列維快速直起身子，活像詐屍。他抓起手機，裏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沙啞而粗獷的聲音。

“怎麼了，列維？突然急着聯繫我。不是說了嗎，明後天就把剩下的貨拿走，用不着這麼提心弔膽吧？”

那個聲音抱怨了一通。列維心中暗罵，你們把麻煩事推給我，反倒抱怨起我來了，若不是上下級有別，他肯定會爆粗口的。

“有個叫莎拉的女人，有印象吧？”

“莎拉？誰啊？”

事到如今還裝糊塗？列維正要發作，K的記憶力忽然恢復了。

“啊，你說那個小白鼠，我記得，怎麼了？”

還怎麼了？要是沒有K這多餘的“靈機一動”，哪有今天的事？列維把莎拉逃脫的事說了一遍，還加了很多渲染事態嚴重的詞句。

“迪米特問出了那個女人，說不定還會去找。要是被他搶先，我們這邊恐怕就都保不住了。”列維最後總結道。

“迪米特嗎？有趣，他居然也來了。”K自言自語道，“我記得前天他還不在北冰國，這麼急匆匆地飛過來，估計有什麼重要的委託。”

“先不說這些，那女人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還需要我怎麼辦嗎？你肯定已經採取措施了吧。”

列維確實有所動作，但究竟有沒有用，他心裏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我可不保證能瞞到什麼時候，你還打算拖多久？最好明天就取貨，再拖下去，被迪米特查出組織的情報，豈不更糟糕？”

也許是覺得列維言之有理，K最後鬆了口。

“好吧，聽你一回，我安排在明天晚上，等電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