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歐皇
曹州盛產青山羊,本地水煮本地羊,做好的羊肉湯凝白如脂,味道不膻不腥,舀上一勺辣椒油,一碗下肚,額頭微微見汗,美得很!
“城裏物價高上天!一碗羊肉湯,撈不到二兩肉。縣城才賣兩塊,他家敢收咱兩塊五!店家心真黑,祝他早日關門大吉!”
沒能免掉3毛餅錢,張翠心裏不爽,剛出店門,就送上衷心“祝福”。
回頭看了眼熱情送別的老闆,孫恪心內充滿同情:夢中一碗羊肉湯,湯少三分之一、肉少一半,價格賣到20塊;食客們趨之若鶩,門口經常排成長龍…
“小心!”張翠一把拉住心不在焉的兒子,對着遠去的摩托車,破口大罵,“開一輛破摩托,有什麼了不起?開那麼快,趕着投胎啊!”
今天中秋,店家門前掛起了紅燈籠;美食街、服裝街上人流如織,都是成群結伴的年輕人。
兒子嘴角開始長鬍須,身高需要抬頭仰視,張翠感嘆,“小恪,你如果不讀書,可能和他們一樣。”
孫恪撓撓頭,一臉無奈。
八月十五,是農村除了過年之外的重大節日。
17、8歲的青年男女,快到結婚年齡,媒婆帶着未婚對象來婆家過節;男方擺上一桌子好菜好酒,叫上七大姑八大姨,熱鬧一番。
除此之外,男孩還要帶着女孩,去縣城大採購一番;新衣服、新鞋子,一個都不能少!
三人相對無言,都在為明年的七月高考擔心,若考不上大學,三年的投資血虧。
前面有一溜空地,木板堆起一列高台,三輪車、摩托車、自行車、冰箱、洗衣機、自行車擺滿檯子。檯子頂部裝了兩部高音喇叭,播音員語氣高昂,播送“某某中獎”的好消息。
檯子上站着十幾個彩票銷售員,每人面前擺滿一個大框,身後貼滿兌獎后的彩票。
她們聲嘶力竭的呼喊,“各位老少爺們,昨天出了五台摩托車,今天只出了兩台。這代表了什麼?你們自己好好想想!”
指指檯子中央的黑色桑塔納,繼續慫恿,“小汽車可能就在這個框子裏,你們還等什麼?只要2塊錢,全新桑塔納開回家!”
見慣了類似伎倆,顧客們也不好忽悠,檢查完銷售員身後的兌獎彩票,開始了行動。
有人喜歡搏冷,專門選沒出過大獎的攤位;有人喜歡跟風,專門選那些出獎頻率高的攤位。
更多人當看客,每聽到某處中大獎,馬上蜂擁而至。
“孩他娘,咱也買點彩票,就當為兒子沖喜。”
在家時候,孫大田經常玩帶彩頭的“夠級”遊戲。今天大喇叭里的好消息,攪得心癢難耐,忍不住湊過來。
“不行!”張翠橫了一眼,乾脆利落的拒絕,“姓孫的,別動歪腦筋!這錢給兒子交醫藥費,剩下的是進貨款子,一分都不能動。”
一輛桑塔納披紅挂彩,坐在舞台正中央。
孫大田收回羨慕的眼神,繼續懇求,“小恪手氣一向很好,抓獎從沒空手過,這次說不定中一倆時風三輪車;有了時風,咱不用蹬三輪車,進貨、賣貨都方便。”
家裏確實需要一輛三輪車,張翠猶豫不決。
眼前一會是空地,泥水橫流;一會是高樓大廈,乾淨整潔。孫恪手心冒汗,不斷告誡自己:這都是電影後遺症,千萬不要受影響。
農村有傳聞,有孩子生來有“陰陽眼”,能“開天眼”,看到常人看不到人和景象。
故事裏:這樣的人被天嫉,家人經常發生意外,本人也不得好死!
“小恪,腦子還疼嗎?”見兒子直勾勾的看向前方,張翠心裏大急,“那就買10塊錢的彩票!孫大田,給我記着。不管中多中少,都給我立刻收手。”
因為賭博問題,家庭發生過多次不睦,由言語升級為肢體對抗,搞得雞飛狗跳,讓鄰居看笑話。
10塊錢買了5張彩票,孫大田連刮3張,洗衣粉都沒中一包。
臉色悻悻,堆起笑臉,“孩他娘,剩下的也給我…我有預感,下一張至少是自行車!”
張翠橫了一眼,躲開丈夫的魔掌,把剩餘的2張彩票塞進兒子手裏,命令道:“小恪,你來!不中獎也不怕,爭取把身上的霉運清除掉。”
神使鬼差之下,孫恪拿起彩票,對着太陽照;然後用指甲刮掉彩票上面的油墨,看也不看結果,順手還給母親。
暗自琢磨,這一幕好像看過,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啊?!!”張翠拉長聲音,喊破嗓子,“我兒子中獎啦!”
拉着丈夫的胳膊,拚命搖晃,“大田,咱兒子中了特等獎,中了那輛桑塔納!”
“唉,又一個得了失心瘋。”
“大嫂,你看花眼了吧?”
這裏每天都會發生這樣的“烏龍”,事後證明是虛驚一場,都是賭徒們自己的臆想。希望破滅后,他們彷彿着了魔,做出一系列不正常舉動。
周圍的人立刻遠離,對着三人指指點點,準備收看每天的“保留節目”。
再三核對彩票,孫大田神色大變,急匆匆走向彩票售貨員,使勁捏住彩票一角,語無倫次的問,“這位同志,你看這張…是不是…一等獎?”
年輕女孩一頭大波浪,不屑的看了一眼顧客,瞳孔不斷變大,大聲喊,“不是…是特等獎!”
話剛說完,女孩抱起彩票箱,急匆匆的跑向後台。
這一出,好像和想的不一樣?
人群馬上圍過來,慫恿孫大田給大家展示下彩票。
“大老爺們別小氣,讓老少爺們見識下特等獎長什麼樣子!”
“分錢!一人至少給100。沒我們抽出前面的彩票,你也中不大獎。”
“那個誰,你的車子賣不賣?我出15萬…車都是油老虎,每年保養、交保險,換個零件哭死你;為你着想,在農村,現金最划算!”
一輛新桑塔納,商貿公司開價23萬;買車還要排隊,交完全款后,至少等半年時間,才能拿到新車。
孫大田猛搖頭,雙手死死攥住彩票。
一個經理模樣的人匆匆而來,再一次確認彩票后,把孫大田拉到台上,拿起話筒,激動的說,“恭喜這位先生,中了一注特等獎,全新桑塔納!只剩下兩輛汽車,大傢伙加緊,不然要後悔一輩子。”
得到官方認可,氣氛像開了鍋,一群人圍過來,把孫恪、張翠母子擠到外圍。
“那位姑娘,把剛才的彩票都拿出來,老子要包圓!”一個中年人舉起手裏的大哥大,大吼一聲,“老少爺們,這是大哥大。我去年買的時候,花了整整兩萬;裏面還有5000話費,現在只賣1萬5!”
“誰來搶,老子和他玩命!”身子壓住彩票筐,向四周乞求、指天發誓,“這部大哥大,真的只賣1萬5,1萬二也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誰要後悔,後面再找事,就是犬養的玩意!”
在內蒙販羊毛,賺了第一桶金,今年八月十五,衣錦還鄉;帶來的5萬貨款,全投進彩票,可惜最大的獎才是自行車!見人中大獎,心中升起一個聲音:下面還有大獎,想翻本就要下重注。
沒人在意歇斯底的中年人,大家一窩蜂圍上掛着大紅花的孫大田。
“哼,我兒子中的獎…得意死那個老不死的!”張翠憤憤不平,嘴角裂到耳邊,“把車賣掉,給你交大學的學費;剩下的錢,在市裡再買個房子、買個鋪子,把你兩個妹妹接到城裏上學……”
1997年,京城二環內的房價不過3000,魔都還不到2000;單州這個四縣小城市,新建的建設局、水利局家屬院,每平不過680元。
孫大田戴着大紅花,乘坐新車,敲鑼打鼓的繞城三周,為即開式體彩做足了宣傳。
雙方商議:彩票店租用汽車,租賃費一天150。
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事,孫大田沒多想,忙不迭的點頭。
孫恪心中一動,忽然插話,“張先生,咱們立一個租賃協議,註明每日的租賃費,發動機銘牌!”
張成貴看了孫恪一眼,舉起大拇指,笑呵呵的點頭,“還是未來大學生厲害!先小人、后君子,減少了麻煩。老孫,你養了個好兒子。”
張翠罵了一句“多事”,孫大田憨笑,立在那裏。
“老哥哥,我老張一口吐沫一個釘,絕對少不了你的車!”張成貴不情不願的立下字據。
雙方按下手印,各拿一張。
擠出人群,孫大田全身濕透,走路變成了順拐,興高采烈地的說,“今天高興,買半扇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