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班長夏小茜
“孫恪?孫恪!”一個清脆女聲在耳邊呢喃,情緒夾雜着焦躁不安,俄而變得驚喜,“張叔叔,您快來看吶!我同學眉毛好像在抖,是不是要醒過來呀?”
“踢踏、踢踏”,一個人走過來,響起不情不願的中年男聲,“小茜,你剛才也是這樣說,浪費了我幾次表情……好啦,怕了你,叔叔再來檢查一次。”
夏、張兩家十多年的上下樓鄰居,醫生張林看着夏小茜長大,實在卻不過“干閨女”的乞求。
一塊冰涼金屬貼到胸口,不禁打了個寒顫,孫恪意識慢慢清醒,身體機能慢慢恢復。
先是鼻子間聞到一股消毒水味道,中間夾雜着熟悉的沙宣洗髮水清香,前桌女孩最愛這個品牌;入眼是白色天花板,部分牆皮剝落,露出灰色水泥;房頂中間掛着一台乳白色吊扇,長城牌!
瞳孔收縮,眼前有人影晃動。
一個穿着白大褂中年醫生,耳朵戴着聽診器,啤酒瓶厚的眼鏡里傳來冷漠目光。
不遠處一個站着一個女生,穿着一件葡萄紫連衣裙;陽光透過白色玻璃,照射在女孩身上,折射出七彩光芒,美的像電視劇中走出來的小仙女。
剛想起身,後腦勺彷彿鑽進一個木楔子,孫恪慘叫一聲,又摔倒在枕頭上:額頭上汗水如珠,慢慢流進眼窩,沙的眼珠疼。
“年輕人,別逞能!你麻藥剛過,小心碰到傷口。”張林神情淡淡,對着旁邊女孩說,“小茜,你守了一早晨,作為班長,已經盡職盡責……馬上就是高考,別耽誤自己學習。”
“張叔叔,您也像我媽那麼嘮叨!是不是也進入了更年期?”
“你有時間,不如給小森補課。你倆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最好能進同一個大學……”
“曉得,曉得啦!張叔,您千萬別給我媽說我來過。”
送走張醫生,夏小茜立刻變了臉色,小臉靠過來,厲聲指責,“孫恪,踢球是鍛煉身體,不是爭強好勝!你現在這個鬼樣子,即使不留後遺症,也耽誤明年高考!”
女孩努力擺出嚴肅的樣子,嘴角兩個酒窩出賣了她,看起來如日劇中女主角:短髮版的深田恭子。
“謝謝你,大班長!”孫恪努力擠出笑容,強自辯解,“球來了,我條件反射……對了,我在哪兒?躺了多久?我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心中一動,那些電影片段那麼真實,彷彿親身經歷過;腦子忽然多出無數知識,情緒也受到劇中人感染。
佛家有神童轉世,道家有醍醐灌頂,科幻有記憶複製…這夢也太真實了吧?
沒看到病人臉上的掙扎,夏小茜抬起潔白手腕,露出粉色電子錶,認真的說,“這是人民醫院啊,你真是豬頭,睡了整整一天!”
放下手腕,瞪着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準確的說,是26個小時!”
十指交叉,幸災樂禍的說,“給你說,劉佳可慘啦!今天的升旗儀式上,他在高一、高二學弟、學妹前讀檢討……你別笑,你也少不了好果子吃。老班氣的冒煙,回去會收拾你!”
三年前,杜長偉從山師大畢業,教孫恪班的語文,並成為班主任;他年齡與學生相差不大,被尊稱為“偉哥”。高一期末考試,學校前十名中,十三班獨佔8個!
出色的成績,力壓多位老教師,一直教到畢業班。
聽到杜長偉的名字,孫恪腦海中出現一個矮個子青年:他一會站在講台上,手舞足蹈,引得學生哈哈大笑;一會兒提着黑色公文包,跟着一個很有范的中年男人身後,周圍站着一群噤若寒蟬的白襯衫。
真是見了鬼!“偉哥”只是個中學老師,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吊?
孫恪搖搖頭,揮去“不靠譜的聯想”,努力擠出笑容,“大班長,你是老班眼前的大紅人,多多美言幾句……事成以後,必有厚報,一頓肯德基!”
“噗嗤”,女孩笑出聲,“跟誰學的油腔滑調!一頓肯德基要100多塊,你確定嗎?……騙你的,曹州沒有肯德基,省城泉城才有。”
整理好書包,面色稍微糾結,“下午是郝老師的數學,我可不敢逃課。”
想了想,又打開書包,“這是最近兩期的《意林》,對作文有好處。”
又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期期艾艾的說,“這是《十六歲的花季》,給你消遣……”
睜大眼睛,擺出嚴肅模樣,“這不是瓊瑤、席絹之類的言情,是正經!作者寫這部的時才16歲,比咱們還小……”
好像越描越黑,女孩咬咬牙,輕輕跺腳,“反正書放這裏,不看拉倒!”
急急忙忙跑出病房,片刻后,房門外露出一個腦袋,笑嘻嘻的說,“我通知了你家,你爸媽下午會來……海燕同學,準備好接受暴風雨的洗禮吧!”
夏小茜走後,病房一片安靜,能看到陽光下的灰塵。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保健品的推銷廣告,“三株口服液,調理腸胃,調節睡眠”,“生命一號,改善記憶力”,“紅桃K口服液,補鐵健腦”,“昂立一號,調理內分泌”,“中華鱉精,益智健腦,補腎強身”……
在國營三甲醫院裏,堂而皇之的推銷“假藥”,真是滑稽!又好像不對,推銷員好像以醫生、護士為主,這個世界亂成一鍋粥。
孫恪一時出神,夢裏電影畫面再現:三株口服液喝死一個老農,被報紙報道后,公司公關不利,慢慢退出歷史;紅桃K標榜補鐵健腦,實際就是色素;長跑隊專用的中華鱉精,來的也快,去的也快;後來腦白金大紅大紫,權健保健品帝國轟然倒塌…
腦子越想越亂,心裏愈加恐慌,只能不斷安慰自己:肯定是暑假背誦《古文觀止》的後遺症,入了莊子夢蝶的故事;也可能是電影《楚門的世界》,夢裏所見的都是舞台劇。
也不知過了多久,草綠色鐵門再次被推開。
劉佳鬼鬼祟祟的進來,嘴裏為自己配音,“噹噹噹噹”
拿出一個大白色瓷缸,擺出負荊請罪的樣子,“孫恪,哥哥對不住你……老雞湯配羊油餅,快趁熱吃!”
肚子一直咕咕叫,孫恪也不客氣,不嫌棄雞湯燙嘴,迅速倒進肚子裏,吃飽不想家,也不會想亂七八糟的事情!
知道同學原諒了自己,劉佳一臉笑容,“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口!暑假時候,我做了闌尾炎手術,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嘴裏淡出個鳥!”
齊魯衛視熱播劇《水滸》,年年暑假上演;曹州又是眾多梁山好漢的老家,流傳着眾多傳說,年輕人常把“嘴裏淡出個鳥”掛在嘴上。
窗戶半開,窗紗沾着一些碎葉,從床上看到微微發紅的銀杏樹葉。
劉佳把《讀者》翻得“嘩嘩”響,忍不住提醒,“我說兄弟,你到底上不上廁所?下午是郝師太的數學課,我可不敢逃!”
語氣變得酸溜溜,“大班長對你真好,專門吩咐我來伺候你……我數學有你一半水平,也不用怕老師嘮叨。”
夏小茜是女生,不便照顧男同學;回到學校,馬上擠兌“始作俑者”劉佳來醫院。
市人民醫院離一中不過500米,自行車不過五分鐘路程。
孫恪搖手拒絕,“我傷的腦子,又不是手腳……再說啦,我那玩意,別的男人能動嗎?”
“矯情!”劉佳撇撇嘴,“又不是沒有一同去廁所,誰沒看過你的小小鳥?”
“是大鳥!”不知如何,孫恪極力分辨。
“好好好,病人最大,你說的全對!”
劉佳站起身,理直氣壯的說,“我從窗戶上隨便拿了一個飯盒,還要給人還回去……午飯時間,沒找到飯盒,那孩子該有多可憐!”
一中新建食堂剛投入使用,並沒有提供放餐具的地方;住校生眾多,走讀生中午也不回去,大家都在食堂吃飯,賣飯盒的賺得盆滿缽滿。
窗戶上、講台旁邊的小方桌上,顏色各異的飯盒,成了很多人的高中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