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星河燦爛
畢若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讓魏搖光鬆了一口氣。
“辛苦你們兩個了。”
搖光順勢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衣擺上可能沾到的灰塵和草屑，她朝着兩手拎着黑白兔子的兩人走過去。
“反正也是閑來無事，我和你們一去打理這兔子吧，我會弄這個，還請相信我。”
在英金宴上題下的那首詩早就透露出了她來過西北的事情，那麼會一點野外生存的技能也就是順理成章的。
夏侯明第一反應是不想讓搖光做這些粗活，不過這個念頭剛上來就又想起來魏搖光想來說一不二，於是只得無奈的順從了搖光的意思。
而畢若顯然要考慮更多，例如他若是肯讓燕玉衡去殺兔子生火做燒烤，那麼他家主子也就必定會跟着燕玉衡一起胡搞，誰讓他家主子看上了人家呢?
咳，這當屬下的就得要有眼色一些才行，方才他明顯是打擾到了主子和燕玉衡的說話，為了今後不被“暗算”這會兒就做個順水人情吧。
“是，屬下聽大人您的吩咐。”
“也好，我們這些老粗人可比不上燕大人您心細，不過還請您千萬要小心些，要知道您的手可是用來編撰經史子集的，金貴着呢!”
夏侯明與畢若一前一後地應道，期間畢若還抽空給姜十七使了一個眼色。
“我知道了，你們兩個去尋個妥當的地方生火吧。”
搖光抬起手沖剛取了兩壺水回來的季桃招招手，揚聲對他喊話：“季桃，你與我一起去水邊處理這些兔子，我順便教教你怎麼做兔子才會好吃。”
“好啊!大人您等屬下一下。”
季桃飛快地把兩個鐵水壺放回馬車上然後跑過來接過夏侯明手上綁成串兒的野兔子，跟在搖光身後一起去了水邊。
早已有人去遠處尋了乾柴火回來，畢若走到姜十七坐着的地方蹲下身子開始拔草，一邊拔草一邊問自家主子一些不合適的話。
“主子，您就不跟着去嗎？”
姜十七接過顧命端過來的茶，揭開蓋子輕吹了一口茶氣，低頭滿意地啜了一口。
“主子，您莫不是見不得那等殺生的場面?”
“還有燕大人還真是和那些文弱書生不一樣啊，能文能武的。”
作為一個明確知道燕玉衡就是清霞門魏搖光的人，畢若的確是做到了守口如瓶的地步，他說話雖然看着不着調但是句句都很有分寸，絕對不會泄露魏搖光的身份，也絕對不會泄露姜十七的身份。
“畢若，你把火生好就把顧命換回來，在西北的這一段時間你守在外面，往來的消息情報就讓顧命交給我吧。”
姜十七再一次嫌棄畢若很煩了。
席大隊長活得很沒有排面，在主子面前從沒能支楞起來過，乾巴巴地回一個“是”字，低頭手腳麻利地把一團暖火弄好，站起來去和顧命交換場地了。
終於得到安靜的姜十七捧着手心裏的一杯茶側頭遙望着蹲在不遠處河邊的魏搖光。
藉著黃昏時愈來愈昏暗的光看着她用一把匕首熟練地清理着手中的兔子，扒皮去頭去內臟，用旁邊流淌着的河水清洗乾淨兔肉。她吩咐季桃起身去她馬車上取來一個盒子，從裏面拿出各種各樣的小罐子，把似乎是胡椒粉辣椒粉蜂蜜之類的東西塗在兔肉上面，這時夏侯明從另外的方向走過來蹲在她身邊，把手中一捧野果洗乾淨遞給了魏搖光。
姜十七看着她笑了一下拿起一枚紅色的果子咬了一口，嘗嘗味道后閉着眼睛把整個果子全部吞下去，緊接着把那些果子三三兩兩地塞進了兔子肚中，估計是用來調味的。
三個人用洗乾淨的木棍把兔子串好，小心翼翼地拿過來架在火堆上慢慢烤着。
食物的香氣在草原上漸漸飄遠，他們這一行人點了兩個火堆聚在一起享用奔波一天之後的食物。
“哇!燕大人您這手藝果真是可以啊!”
分得一隻兔子腿的畢若在咬了一口兔肉之後誇張地呀了一聲，稱讚起魏搖光來。
“熟能生巧，能得席隊長喜歡就行。”
搖光撕下來另一個兔腿用她偶然保存在盒子內的油紙包着遞給了姜十七。
“殿下，這個給您。”
“多謝玉衡，看樣子應該會很好吃。”
姜十七接到手中先是吹了一下然後就直接咬了一口。經過仔細處理的兔肉被烤得外表很是酥脆，果子的酸甜與蜂蜜的甜味混在一起，味道是極為美好的。
“玉衡的手藝果真厲害，這個比畢若他們烤出來的好吃太多了，看來能夠與玉衡一起出行是非常幸運的。”
季桃是魏搖光所有屬下里性格最為跳脫的，年紀也還小，說話便直接了。
“大人這一手是真的厲害，屬下我吃過那麼多烤兔肉，只有這次的最好吃!大人，您是怎麼烤的?教教我唄。”
魏搖光毫不客氣地敲了一下他的腦門，哭笑不得地說他：“你家大人我明明方才有一步步教你的，你是全餵了狗嗎？”
“呃……”
季桃捂住腦門說不出話來，圍坐在這邊的其他人見他如此便都開始取笑起他來，一時間氛圍很是熱鬧。
等到夜色濃厚的時候，滿天的繁星就掛好了。
睡不着的魏搖光雙手墊在後腦勺下面仰躺在草地上興緻勃勃地仰望着星空。
她身邊坐着一個着白衣的姜十七。
“草原上的星空與京城裏的很不一樣啊。”
她向著星空伸長了手臂，五指張開再從指縫間眯眼數星星。
“是不太一樣，這裏能看見更多更亮的星星。”
“殿下以前在西北的時候是不是經常能看見這樣燦爛的星空？”
她的話勾起了姜十七對於自己過去經歷的沉默，那些緊張的日子裏不能抬頭看天空，甚至就連腳邊踩過的石塊都看不清。
“那倒不是，我母后雖然出身西北姜家，但是我自小並不會在這裏久待，星空也不是在哪裏都可以看見的。玉衡，你問我這個……我真的很難回答你啊。”
“哈哈，我只是隨便問問。”
魏搖光已經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不好的問題，她原本是企圖用天氣話題打破僵硬氛圍的，結果弄巧成拙了，只得努力轉移話題。
“殿下不躺下嗎？星河燦爛，碰上了就看看吧。”
“玉衡希望與我躺在一處嗎？”
“嗯，我……嗯?”
搖光隨口應下，在意識到姜十七這麼問的深層次意思之後猛然轉變語氣，放手捂住眼睛，半惱半笑地說：“臣，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也可以躺在草地上仰望一下星空，很正經的邀請，好嗎?”
“正經?難不成是玉衡想到了什麼不正經的事嗎?”
“當然不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搖光無奈嘆氣，換來一連串姜十七的低笑。
一邊笑一邊仰面躺在了草地上，燦爛的星光在頭頂璀璨，乾枯的草葉毛躁地鋪在衣服下面，遠處的流水聲不停歇。
“吃飯之前我曾問過十九公主的事情，其實我呢還有一個疑惑一直都想問問你來着。”
魏搖光似乎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在詢問的時候都壓制不住笑勁兒，而被魏搖光的好心情感染到的姜十七側臉看着她順勢說道：“玉衡在疑惑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
搖光先笑起來了，乾枯的草叢散發出一觸即燃的味道，這種味道有些奇怪的暖意，讓人從內心深處泛濫出溫暖的感覺。所以魏搖光皺皺鼻子止住她笑點極低的笑聲，強壯鎮定地繼續說：“我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陛下給您起名為十七，十九公主還有一個孿生哥哥，名字不出錯的話就是長孫十八……哈哈哈哈哈!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意識到搖光在取笑他名字之後，姜十七也無奈了，他在漫天星辰與搖光爽朗的笑聲中回憶道：“實不相瞞，我大哥叫長孫一，而二哥因為名字的原因極其厭惡別人直呼其名，你以後在京中碰見他二人可千萬注意別在我二哥面前提起名字這事，要不然我可救不了你了。”
“殿下，您不要這麼嚴肅地提醒我這種非常搞笑的事情好嗎?我笑點不高的。”
“無妨，我對你的笑點已經有所了解了。”
“呵哈哈哈哈哈……果然天然呆完克腹黑啊。”
姜十七自然是聽不懂搖光這一句話，不過這也並不耽誤他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在覺得輕鬆愉快的時候他也更加喜歡這種氛圍了，與其他人相處時絕對不會擁有的氛圍和感覺。
“玉衡，你現在有點像我第一次遇見你時的樣子了。”
“嗯?怎麼會呢?我與那時還是很不一樣的。”
魏搖光非常平靜客觀地否定了他的話，她對自己的變化很清楚，也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此生也絕對不會再回到十四歲時的心境了。
“人都是會成長的，殿下也不要老拿我和以前的相比了，要不然我就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沒有絲毫長進的單純孩子，可實際上我是一個殺過人的壞人啊。”
搖光喟嘆一聲，聲音細弱低淺，向一滴露水墜落進河面里，細微到不可察覺。
“殿下，我對自己做過的事和要走的路都有一個非常清晰的認識，所以不要懷着從詩詞歌賦中得到的雅情來靠近我，因為我配不上那種質樸的濃烈的專註的情意，不僅如此我可能還會傷害到這樣靠近我的人。”
她用手撐在地上緩緩坐起來，扭頭去俯視仰面躺在草地上的姜十七，烏黑的眼睛在星光下依舊明亮，嘴角的笑自信又瀟洒，聲音也明快利落。
“觀行殿下，我現在是燕玉衡，我的對手有很多，但是我並不怎麼害怕，反而覺得有點痛快，誰讓我下山就是來做這件事情的呢？現在去西北也許會發生很多我無法想像的事情，我可能會遇上危險，也有可能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不過這些都好說我也太不在意。今晚夜色很美，人也不多……”
“這一路走來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幫助，不管是我師父的拜託還是您自己想在我身上下出什麼棋局，我都不會計較，我對您，對你是非常感謝的，僅此而已。”
周圍就這麼安靜了起來，搖光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心中一時有些慌，她有點害怕姜十七會被自己的冷靜冷漠傷害到，又害怕自己說的不明白而讓他錯付真心了。無論怎麼想都是不快樂的，感情與人情實在是太難取捨，她只是謹慎到了要去做一隻縮頭烏龜也不敢輕易去試探另一個人的真心罷了，說到底她就是在害怕。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姜十七輕輕笑了一聲，隨後坐起身來，與搖光並排坐在草地上仰面看着閃爍的星光。
“你若是對我都不曾有感謝之心就太不是個東西了。”
謙謙君子突然說出了髒話着實很驚悚。
搖光詫異的扭頭去看姜十七。
“怎麼?我就不能說粗話了嗎？”
魏搖光機械搖頭。
“呵!玉衡，我終於有點理解傅惟仁在聽你說話時的心情了，確實很想讓人打壓你啊。”
“啊?!”
魏搖光表示驚訝極了，原來她才是那個天然呆嗎？天天都在拉仇恨值?
不是的吧?
“你在驚訝什麼?燕玉衡一向牙尖嘴利滿朝文武都已經有所耳聞了好不好。”
姜十七確實不是一個端正死板的讀書人，更加不是一個乖巧聽話的皇子。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沒強制你必須要回應我之前的話啊?獃子玉衡!”
他屈指猛敲了一下魏搖光的額頭，留下一個紅色的痕迹，解氣地繼續說：“燕玉衡是多年不出的三元及第狀元郎更是父皇跟前的大紅人，前途不可限量，若是這時候傳出有斷袖之癖的話可就糟糕了，而我這個落魄皇子與你這個我父皇看上的准女婿有染那我也估計要連閑散皇子都當不了了。”
“這麼說，你還不懂我的意思嗎?要不要再敲你一下呢？”
搖光捂住額頭見好就收。
“懂!我懂您的意思了，求放過。”
“趕緊起來回去休息吧，你這個狀元郎還是好好發愁自己接下來的婚事吧。”
“唔……那殿下您有沒有優解呢？救救微臣唄。”
“沒有，此事無解啊，全靠你自己。”
“……”
記仇不是這麼個記法啊!
星河燦爛，搖光苦着臉跟在姜十七身後死纏爛打。
這也是另一種燦爛。
心情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