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嬤嬤見她不言,繼續道:「朱大人當初請來奴婢,是因身畔沒個親信,好幫他料理內宅瑣事。後來新夫人入門,這擔子自然得卸下,可您也清楚,咱們夫人年輕尚輕,於人情料理上尚不純熟,非長年累月不足以建立威信,總得循序漸進,咱們才能放心。且朱大人雖為京官,卻常奉上命遷往別處,新夫人若一道隨從,則京中無人。大人正為如此考慮,才讓奴婢暫代其職,其實皆為彼此方便。」
當南嬤嬤說到楚瑜能力不足那段,何氏眉心跳了跳。女不教母之過,可他們也不想想,婚事來得如此倉促,她哪來功夫教導楚瑜持家之道?
及至聽到後面南嬤嬤冠冕堂皇的話,何氏唇畔不由逸出一絲冷笑,輕輕說道:「照這般看來,朱大人並非要求一位持家有道的賢婦,而是能與其偕行山水之人,對嗎?」怎見得她家女兒是個不堪大用的!
南嬤嬤默然,似乎認同她的話,半晌方道:「奴婢不知大人是怎麽想的,奴婢只知道,這樁婚事乃大人志在必得,所要求娶之人,也唯有楚六小姐一個,海枯石爛不可改也。」
這種話不像一個嬤嬤所能說出來的,想必是朱墨教她的。何氏情知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略略頷首,「我明白了,先退下吧,等小女身子痊癒,她會回去的。」依舊是敷衍朱墨的那套託辭。
南嬤嬤欠身施禮告退。
何氏看着她穩健的身姿,陡然問道:「給瑜兒下藥一事,嬤嬤也是知情的吧?」
南嬤嬤沉默一剎,緩緩點頭道:「是。那是大人的差遣,奴婢自然得聽命。」
「原來你眼裏只有衛尉大人而已,夫人好不好自然與你沒什麽干係,可見這忠心也得分人。」何氏臉上的嘲諷意味頗濃。
被指責私心有失偏頗,南嬤嬤卻沒什麽反應,只靜靜道:「奴婢不止對大人忠心,對夫人其實也是一樣的,因為大人一定不會真正傷害夫人,他所做的一切一定是為了她好。」
這一點南嬤嬤從前或許心存疑慮,但現在則是完全肯定了。她從未見朱墨對任何人這樣上心過,在他那張笑語斑駁的面孔之下,潛藏的是枯索與無味。可是自從楚瑜嫁進門後,府中的生活陡然變得熱鬧起來,這熱鬧是楚瑜帶來的,如今她一離開,一切彷佛變回了原樣。
南嬤嬤想到朱墨在那間幽暗的書房,夜間一個人靜靜獨坐,心裏便忍不住揪疼。她知道這孩子的苦楚,也知道那是為了什麽,所以才想親自上門遊說,將楚瑜勸回去。
但不知這一次能不能成功?
何氏送走客人,照例來到楚瑜房裏,將適才的談話複述了一遍,並輕輕嗤道:「這老婆子花言巧語,慣會哄人落淚,和朱十三如出一轍,果真上樑不正下樑歪。」
楚瑜只覺眉心突突的跳,忙問道:「那娘您是怎麽說的?有沒有答應她?」
「答應她?怎麽可能!」何氏肅聲道:「我楚家幾時需對一個下人低聲下氣了?他們主僕倆沆瀣一氣,將你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口氣我斷不能輕易吞下。」
楚瑜聽了不由默默,其實她的心思已經有所鬆動,本想趁這個機會順水推舟回去,誰知何氏倒乾脆替她回絕了,她都不知該不該感激母親的好意。
何氏斜了她一眼,「怎麽?你不會心軟了吧?別人說幾句好聽的話,你就被哄得暈頭轉向了?」
楚瑜忙攬着她的腰,親昵說道:「怎麽會,女兒巴不得在娘身邊多盡孝幾日呢。」
「這才是我的好女兒。」何氏滿意道,「總之,你難得回來,娘總得全心照拂好你,至於別的,你不必理會,隨他們自己去吧。」
楚瑜嘴裏答應着,心裏不由暗暗嘀咕,母親先前明明還苦勸自己回去呢,現在卻跟換了個人般,硬要將她留在家裏。
她沒有留意到,何氏踩過門檻時,悄悄露出的一抹笑臉。
果然對付性子倔的人就得反其道而行之,這不,漸漸開始回心轉意了吧。
楚瑜被何氏的安慰弄得叫苦不已,如今就是想回去也拉不下臉來,真是愁煞人也。
以往這時段朱墨總會過來逗弄她一番,楚瑜本來很不待見這種胡鬧行徑,可今夜卻巴不得快點見到朱墨的面。她希望兩人合力想出一個妥善法子,最好是朱府那邊態度再強硬一點兒,好讓她能夠體面的回去。
至於在交涉過程中朱墨會提出何種無理要求,楚瑜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她守在窗邊盼星星盼月亮,誰知等到月上中天,還是不見那登徒子翻牆而入。
楚瑜望得眼皮子打架,無奈之下,只得先上床睡去。
次日清早她便叫盼春進來,問起朱府那頭的動靜。萬一這丫頭斗膽笑話她,她便打算疾言厲色對付過去。
誰知盼春的回答竟很乾脆,「朱大人今日休沐,聽說往西山獵場去了。」
楚瑜不禁起了警覺,「他去那兒做什麽?」
「奴婢也不清楚,興許是一時興起吧。」盼春記起自家夫人的仇恨,因此笑着不再多說。
她哪知楚瑜現在的心思已不在那件事上了,之所以耗着不肯回去,無非是賭腔子裏的一口氣而已,只消一個下台階,她便願意收拾東西返回朱家。
楚瑜愈想愈覺得蹊蹺,朱墨向來以文士自居,甚少在人前展露武藝,好端端的怎會跑到西山去?他素日結交的那群酒囊飯袋也沒聽說有這個喜好的。
楚瑜腦子一轉,冷汗不禁涔涔從額間流下,「快去看看哥哥在不在!」
希望事情不要如她想像的那般。
盼春打探的結果不出楚瑜所料,楚蒙果然一大早就出門去,還捎上了弓與箭袋。
用不着細細詢問,楚瑜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來,哥哥一定是想為她打抱不平,才特意約朱墨去西山比騎射。
她不由恨恨的道:「真是傻瓜!」也不知是說尋釁滋事的楚蒙傻,還是說貿然應約的朱墨傻。
盼春臉上有些惶然,「夫人,這可怎麽辦?」
無論哪方受傷都不是一件好事。比起來,倒是大人更值得擔心些,他畢竟是個書生,而大少爺可是有一腔勇力的。
楚瑜雖不像她那樣着急,心裏也覺煩躁得厲害。
不知朱墨會不會是哥哥的對手,縱然他有些武功底子,到底比不得哥哥是真刀真槍里拚殺過的。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僥倖打贏了哥哥,哥哥那性子也煩得厲害,贏了便要大肆宣揚,若比輸了,卻要纏着再比,簡直和一塊狗皮膏藥一般,若非他這般好武,母親當初也不會忍心將他送到西北軍營去。
這回他故意邀上朱墨,不曉得是真心為自己出頭,還是想趁機過過打架的乾癮,楚瑜嘀咕着。
光想想都覺得頭疼欲裂,她用力將凳子踢翻,賭氣道:「不管了,隨他們去吧!」
開弓沒有回頭箭,反正勸也難勸回。
盼春內心焦灼,正要再差人細細打聽西山的情形,就見望秋一臉訝異的過來,「夫人可聽說那件事了?」
「聽到了,不就是場比試嗎,有什麽稀奇的。」楚瑜不耐道。
望秋見她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不由啼笑皆非,忙道:「不是這個,是咱們到衡陽那件事。」她原原本本的將朱墨處置謝蘭的經過說出來,並道:「還是成柱偶然露出口風,奴婢才得以打探出來,不承想會瞞咱們這麽久。」
楚瑜聽得呆住,「事情果真如此嗎?」
「怎麽不真?那小蹄子和趙知府一家仇怨不淺,才故意找上咱們,想藉機為她死了的老子娘申冤。若非大人發現得及時,只怕這蹄子的奸謀便得逞了。」望秋撇了撇嘴,「夫人您現在明白了吧,大人若真不想讓您懷孩子,直接放手便是了,何必煞費苦心將謝蘭趕走,不是橫生波折嗎?」
盼春聽了不免心驚,要是大人發現得晚一點,或是乾脆裝不知道,自家夫人或許就再也不能生育了。她恨恨道:「好一個狼心狗肺的謝蘭,枉咱們好心救她,居然想反過來害咱們!」又看着楚瑜道:「夫人,這般瞧來,大人對您果然是真心實意,先前咱們的確是誤會了他。」
楚瑜心頭愧疚與疑慮一併交織着,憋得臉紅頭脹,半晌才開口道:「這件事他也瞞着我!」
兩個丫鬟都見不得她這樣冤枉人,紛紛說道:「夫人您這樣說就太不公平了,大人不也是好心怕您生氣嗎?當時那種情況,誰知道您信不信,萬一讓謝蘭那蹄子有機可乘便糟了。您也是,好心偏當成驢肝肺,難道這件事還不能看出大人的為人?」
楚瑜被兩人七嘴八舌吵得心亂,腦子裏也成了一團漿糊般亂糟糟,只得問道:「那你們說該怎麽辦?」
兩人不做聲了,解鈴還須繫鈴人,誰受的委屈還得由肇事者來彌補。自家夫人氣也氣過了,鬧也鬧夠了,如今也該做點好事了吧?
楚瑜被鬼靈精們盯得無法,只得勉強開口,「我知道了,等他再來我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