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朱墨很愉快的撒了個謊,說打聽得她在巴蜀尚有門親戚在世,便與她些盤纏,打發人送她過去了。
楚瑜狐疑的望向他,「果真么?」
她怎麼從來沒聽謝蘭提起。
「難不成你還想留她當一輩子的丫鬟?」朱墨故意反問,「別人可是好人家的閨女,你願意收留她,別人興許還不願意待呢。」
楚瑜被他打擊得頗為掃興,哼哼唧唧的道:「她愛留便留,愛走便走,誰還稀罕不成?」
儘管覺得謝蘭欠缺義氣,臨走也不來道別一聲,但楚瑜並不懷疑朱墨的說話:他為人再奸詐,也不至於同個小姑娘過不去的。
這件事輕輕鬆鬆便遮過去了,朱墨將銚中煎好的湯藥端下,將將盛滿一碗,遞到楚瑜手中,「嘗嘗。」
尚是熱氣騰騰的。楚瑜裝模作樣抿了口,點頭道:「倒是比前幾日的甜些。」
「那是,我手上抹了蜜。」朱墨笑道。
這人就會胡說八道,楚瑜瞥他一眼,「我看你嘴上才沾了蜜呢。」
本是譏諷朱墨油嘴滑舌,誰知此人臉皮厚度堪比城牆,竟立刻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那你還不快來吮乾淨?」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口出調戲之語,楚瑜恨極,自不肯輕易放過他。
兩人繞着桌子,窮追不捨的打鬧起來,丫頭小子們見了,紛紛臉紅側目。就連趙府的下人從門口路過,也不由輕輕搖頭,覺得這對年輕夫婦真是鮮活熱鬧。
倏忽冬去春至,衡陽的災情得到控制,楚瑜等人也大功告成,準備返回京師了。
楚瑜對於此地沒什麼好留戀的,災民的處境令人慘然,趙氏夫婦的醜態則令人作嘔,她多見一面都嫌膩味的慌,巴不得立刻回到家中去。因此朱墨才道動身,她就緊趕慢趕的令人收拾好東西。
難為朱墨還有心思同那人周旋,不止惺惺相惜道別,還收了那人不少好處。楚瑜踢了踢腳下一個描金箱籠,裏頭是滿滿當當的金玉器皿,古玩字畫,碰一腳,便晃蕩的厲害。
她不免有些疑竇,「你既然存心和他敷衍,何必還要收他的東西,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儘管楚瑜認準了朱墨是個巨貪,可是眼不見心不煩,既然東西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當然得問個究竟。
「你懂什麼,這些都是證物,要呈給大理寺看的,否則怎叫捉賊拿贓?」朱墨悠閑地靠在軟墊上,眉眼間浮露出狡猾與得意。
楚瑜不由失笑,敢情趙克己被人賣了還得幫着數錢呢,真不知他遇上朱墨這位「知己」是福是禍。
她待要打趣兩句,忽覺腕上一涼,竟是朱墨隨手揀了副翡翠纏金枝的鐲子給她戴上,瑩瑩的綠光映着白而纖細的手臂,頗顯幽幽媚態。
楚瑜卻嫌棄的將鐲子拆解下來,「我不要這樣東西。」
「戴着頑頑又何妨?」朱墨笑道。
楚瑜生來一副耿介驕傲的性子,這些臟物瞧都不要瞧,更別說戴在手上了。
朱墨也不介意,只笑道:「沒事,到京城的鋪子,我再給你挑一副好的。」
楚瑜在意的卻不是首飾,她另想起一事,先前來的時候,就因這張臉被那伙強人盯上,回去的路上沒準也會遇上同樣麻煩。
朱墨聽完她的憂慮,卻是靈機一動,「你先前到李思娘家砸場子時,不是做的男兒裝扮么,如今依葫蘆畫瓢便是了。」
這話聽得楚瑜不樂意了,噘起嘴道:「你說誰砸場子?」
看樣子又犯了摳字眼的毛病,朱墨忙自辯道:「我說錯了,不是砸場子,是住持公道才對,您老人家光明正大,是姓李的老虔婆自己活該。」
一番話說得懷中的人兒回心轉意,朱墨不由感慨,自家這位任性的小妻子倒和貓兒一般,得順毛哄着才聽話。
他挽發的技藝比盼春還熟稔些,只消三五下,手底便活脫脫出現一張男子形容。
楚瑜攬鏡自照,面有喜色,「這樣子別人一定認不出我是女子了。」
她此言不虛,楚瑜的眉眼本就帶些英氣,經朱墨巧手調弄,又將眉毛刻意畫粗了些,任誰瞧去都是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沿途甚至有好事的行人暗暗猜測這一對璧人的身份:兩個男子同車,又都生得這般俊俏,很難不讓人產生遐想。
就連回到府中,南嬤嬤乍見到她也唬了一跳,還以為自家主子換了口味,從別處帶了個孌寵回來了。
朱墨得先入宮一趟向皇帝述職,楚瑜則拆解下身上裝束,洗去滿臉風塵倦意。盼春端來粥水為她解乏時,她聞着那鴨子肉粥的氣味,忽然一陣反胃,對着銅盆便乾嘔起來。
盼春忙為她撫着背,焦急道:「小姐您莫不是受涼了?早知如此,路上該多多穿些衣裳。」
楚瑜費力抬頭,無精打採的道:「沒事,我身體好得很,就是胸口有些悶悶的。」
站在一邊的望秋聽了此話,臉上卻有恍然大悟的神氣,試探着問道:「小姐您莫不是有身孕了?」
兩人皆驚疑不定的望向她,她們可從沒朝這方面想過。
望秋款款道:「婢子聽我娘提過,說女人家一旦有了身子,多半就是胸悶氣促這些癥候,乾嘔也是有的。」、
楚瑜聽罷,從心底里高興起來,「那快去請顧大夫過來瞧瞧,就說我身子抱恙,請他過來探病。」
她老早就想要個孩子,嫁給朱墨半年多了,肚子卻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連何氏說不定也在暗暗為她擔心呢,今日倒真是意外之喜。
有身孕可非小事,望秋等人的手腳立刻麻利了許多,很快就領人上門來,卻說寶芝堂的顧大夫有事出去了,換了另一位德高望重的柳大夫。
反正都是在寶芝堂任職的,總不會差到哪兒去。楚瑜迫切想知道結果,性急之下也顧不上更衣,用一塊絲絹墊着,抻開手臂便讓他看診。
柳大夫驗看完脈象,神色變得有幾分古怪,小心打量着楚瑜道:「夫人您並非有孕,只是舟車勞頓才引得脾胃失和而已。」
「這樣啊。」楚瑜有些失望,放下袖子便欲讓人送他出去,卻聽這位大夫說道:「恕老朽直言,夫人您是否常常服用某些藥物,以致精血難凝,不能結胎?」
楚瑜怔怔的看向他,「您說什麼?」
盼春錯愕不已,忙上前一步,「大夫您說什麼胡話,我家夫人求子尚且來不及,怎會自己想法子避孕呢,您不會診斷有誤吧?」
柳大夫頂見不得有人質疑他的醫術,怒火雖未在臉上表露出來,那把長鬍子卻一飄一飄的抖動。他哼了一聲道:「姑娘也太把人看輕了,老朽坐診寶芝堂數十載,手上從無錯案,還是你家夫人格外嬌貴些,若看不起老朽,大可請旁人診視便是。」
盼春臉上一紅,忙道:「婢子不是這個意思。」
楚瑜反倒從方才的震驚中漸漸恢復平靜,只一張臉看起來格外肅然,她沉聲道:「盼春,將適才倒在院中的土挖一抔來。」
葯是沒有了,可藥渣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