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母親（4）

男人和女人相愛四年，從大學二年級開始。他們倆愛得很深，海誓山盟，如膠似漆。畢業那年，女人懷孕了。

“對方是誰？”校方問道。那個年代，這是很嚴重的問題。

女人不說，她擔心影響他的前途。

這時候，一個男生站出來說：“是我。”

他是她的高中同學，一直暗戀着她。

兩個人被開除，回到家鄉。因為兩人的專業是醫學，地方覺得人才難得，於是將兩人分到一個偏遠的鄉鎮衛生院。她被男生感動了，嫁給了他。後來孩子生下來了。再後來，他們雙雙被調回到了縣城。

那個男人就是孫貝者，當時他母親去世，回家奔喪。他回校後知道了一切，悲痛欲絕。

那個孩子就是我。

那個男生就是我的父親，後來與母親離婚了的那個父親。他深愛我的母親，但是，他對我母親的從前卻慢慢地開始不能釋懷。

很簡單的故事，很悲情的一段往事。

“他為什麼不來找您？”我不能理解。

“他明白你爸爸對我的感情，他覺得他對我犯有罪惡，同時不忍心從你爸爸手上將我奪回去。因為你爸爸的犧牲太大了。我答應嫁給他也是因為如此。”母親回答說。

“您心裏真正愛的人其實不是我爸爸。對嗎？”我忍不住地問道。

“我對不起你爸爸。”母親說，潸然淚下。

“他知道你和我爸爸離婚的事情嗎？”我覺得孫貝者有些寡情。

“不知道。很多年他都沒有與我聯繫。”母親搖頭，“直到你上大學，你回來對我講了他，我才知道他是你老師，才知道他這些年的一切。”

“他怎麼知道我？”我問道。

“傻孩子，你檔案裏面有我的名字。還有你爸爸的名字。”母親說。

“可是，他走了。”我還是不能釋懷。十三年前，他妻子離開了他，八年前，他已經自由了，為什麼不來找我母親？

“他的心早已經傷透了。他有孩子嗎？”母親問我。

我搖頭，“好像沒聽說過。”

“他早該離開了。因為你才留下來的。他的心早死了。人這一輩子，竟然是這麼短暫。”母親揩拭了眼淚，長長地嘆息。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我在上大學時回家在我母親面前提起孫貝者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會聽得那麼認真，同時卻又波瀾不驚。而孫貝者，卻從來不找我問及我的家庭情況。那種複雜的感情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知道。不，三個人。還有一個人，他也是我的父親。

“我爸爸呢？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我忍不住地在多年後又一次地對我母親問及這個問題。

“孩子，別問了。罪孽啊！我這一生害了兩個男人。”母親長嘆，顫巍巍地去到她的房間。門，輕輕地關上了。

我獨自坐在沙發上，內心翻滾起伏。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母親和我都在刻意地迴避那個問題。一周后，我離開了母親。

“媽，我要掙很多錢。我要讓您好好享受晚年。”離開的時候我對她說。

母親在看着我笑，“漫天，你要記住，你有兩個好父親。掙錢不是最重要的。”

“他在哪裏？”我再一次地問。

母親終於向我講述了我父親的故事――

在那個偏僻的地方，父親大膽地向母親求婚，母親猶豫了很久，答應了。

半年後，我出生了。

一年後，他們調回到了縣城。

五年後，他們開始吵架。因為我的親生父親。

後來有一天，父親問我母親：“你愛不愛我？”

母親說：“愛。”

父親問：“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陪我一起死？”

母親說：“不會。”

父親很失望：“如果是那個人呢？”

母親想了想說：“我早忘記他了。”

父親說：“你沒有！”

母親說：“真的，我早忘記他了。”

父親說：“那你為什麼那樣回答我？”

母親回答：“因為我要為了兒子活下去。”

父親黯然：“你心裏還是在想他。”

母親說：“既然你不能原諒我的過去，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父親說：“離婚吧。我受夠了。”

母親沒有強求他，點頭說：“好。”

父親看着母親：“你可以再去找他。”

母親搖頭說：“不會了，永遠不會了。我的丈夫是你。”

父親還是離開了。

一年後，母親意外得知父親身患重病，在外地。她趕了去。

父親看着母親，嘆息道：“你怎麼還是知道了？”

母親痛哭：“你為什麼要這樣？”

父親笑了，說：“我不想讓你傷心。我檢查出患上了肝癌。我想悄悄死去。”

母親頓時明白了，父親和她吵架、離婚，是想讓她恨他，忘記他。

父親已經奄奄一息，他用最後的力氣對母親說：“你說的是對的。我死了，你和孩子還要繼續生活下去。。。。。。”

我哭了，淚如泉湧。

“媽，他埋葬在什麼地方？”我決定取消返程的計劃。

“明年吧，明年你回來我帶你去看他。”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