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速
第二十一章不速
周一早上的辦公室里,李萌一邊喝着奶茶,一邊查看這一周的預約情況。一個月前,李萌接診了一名新患者,一個在學校因為校園暴力而患上抑鬱症的初二男生;每周那個男生都來諮詢室控訴對他實施校園暴力同學的種種惡行,李萌聽得咋舌。難怪人們都說青少年是一個最可怕的年齡。他們有着成年人的身體和思想,卻沒有成年人對法律、對天道輪迴的敬畏之心。青少年作起惡來,常常殘忍得讓人無法置信。李萌只能一點一點地幫他先清淤,倒空他內心的懼怕和仇恨,建立自信,學會說不。但李萌心裏也很清楚,這個男生以一對多,即使自身的心理沒有任何問題,一旦成了校園暴力團體施暴的對象,就註定了要吃虧。
其實有個有效的方法,但李萌卻不能說。她只能勸說這個男生的母親(每次帶這孩子來諮詢室的就是他的母親)儘快讓他轉學。因為長此下去,孩子的身心健康也好,學業也罷都將前途暗淡。讓李萌欣慰的是,這孩子的母親還是聽得進去勸的。這位母親擔心孩子輾轉於本市的其他學校還會碰到以前的人或者類似的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幫孩子辦了留學,並打算過去陪讀幾年,直到孩子可以在當地站穩腳跟了再回來。李萌覺得這位母親堪稱是為母則強的典範,心下十分敬重,就主動幫對方聯繫了孩子要去的美國學校所在地的心理醫生,以防孩子因為文化衝擊、語言障礙等問題而產生抑鬱。
李萌端着杯子想起在美國的時候曾經有一位印尼籍的老師給他們授課。那個老師中等個頭,身材勻稱卻絕對稱不上健壯。在討論因為種族歧視而產生的各種衝突時,那位老師提到了印尼的排華現象。真實情況遠比李萌聽說過的更惡劣更普遍。當地人大多很懶惰,不思勞作,也因此受窮。而華人則有不少的家庭歷經數代勤懇的勞作積累,慢慢發家致富起來。他的爺爺剛到印尼的時候只是個挑着擔子走街串巷的賣布貨郎。等到了他父親那一代,家裏就已經開了幾家的店面了,而到了他這一代,家裏的表兄堂弟就有開連鎖超市,飯店酒家的了。類似他家情況的華人還有很多。當地人看見華人的富有,心生怨恨,卻不反思究竟是什麼造成他們之間貧富差異的,只知道一味地嫉妒欺負華人。
他去當地學校上學的第一天,嶄新的鞋子就被同班同學給拔了下來,光腳回去的。家裏人見狀,二話沒說就請了師傅來教他功夫。李萌還記得當時一屋子的人聽到功夫兩個字眼睛都亮了起來。只有李萌問了一句,哪種功夫,老師沖她眨了眨眼,用漢語答了一句,其實就是詠春拳。後來呢?後來呢?同學紛紛催問。老師攤了攤手,沒有後來了。那些人知道了他開始學功夫之後,就沒敢再欺負他。其實李萌為那個承受校園暴力孩子想到的解決之道,就是以暴制暴。那些孩子,之所以敢肆無忌憚,不過是因為他們從未付出過代價。針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如果他們疼了,就有可能會罷手,至少能學會敬畏。當然,這些話李萌沒有說出口。因為這樣的做法,即使有效,也不是最好的選擇。一個人在屠殺暴龍的時候,身上也會濺上暴龍的血跡。如果要阻擋惡者,自己要先變成一個更大的惡者,這樣做的代價太大了。何況,中國畢竟不是印尼。
看了很多的黑暗,聽了很多的故事,李萌有時候覺得心理諮詢真的是造福人類,因為那些不快在一個人的心裏淤積久了,他的身體也會生病,很多得了癌症的患者都是常年抑鬱造成的。他們這些做心理醫生的是名副其實的靈魂清道夫。而對他們來說,最大的挑戰不是如何醫治病人,而是該如何將從病患那裏接過來的心理垃圾及時清掉歸零,才能保持自己的身心健康。尼采說過,你若長久凝望深淵,深淵就會回望。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心理醫生也算得上是凝望深淵的人。
李萌正翻看着這周要來的患者醫案時,前台來電話問她,有人臨時要加一場心理諮詢可不可以?李萌問前台要對方的資料,結果前台卻告訴她,對方拒絕提供,只說是李萌的熟人。李萌不願意在沒有任何資料的前提下接診,卻因為懷疑這個所謂的熟人就是小輝哥,想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下來。預約者說他在半個小時之後就到。李萌其實希望楊輝不要繼續這樣步步緊逼,他們兩個如果能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重新審視他們的關係才是最好的選擇。可如果小輝哥故技重施地要用這種方式和她恢復對話,她也只能對他的做法表示尊重和接納,即使她完全不清楚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
半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李萌沒像往常一樣起身迎接,而是坐在諮詢師的椅子上,擺弄著錄音筆。門被推開了。
“Hello,there,nicetoseeyouagain.”
“Sam?!”
“你看,我就說我們認識吧。”這句話是Sam回頭跟他身後的Eve說的。Eve看了李萌一眼,見李萌沒有別的吩咐,就在Sam的身後把門關上離開了。
…………
一個小時后,一個年輕的外國小夥子得意洋洋地從李萌的辦公室里出來,和走廊里路過的人微笑着一路打着招呼,大步走出了諮詢室,臨走之前,他還衝前台拋了個媚眼。李萌辦公室的門卻關得緊緊的,裏面沒有傳出任何的聲音。半個多小時后,那扇門終於開了。李萌胳膊下夾着筆記本電腦,手裏拿着速記本、筆和手機匆匆地跑了出來。她緊繃著臉,跑到臨時安置教授的辦公室里,李萌剛進屋,劉一帆也緊跟着到了。
“你是說剛剛Sam來過了?”教授一臉驚訝地問。
“是,他臨時預約過來,點名要我給他做心理諮詢。我給他剛完成了一個小時的諮詢,他剛走。”
“你們都談了什麼?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有,都在這裏。”李萌一邊說,一邊激活了休眠的電腦屏幕,屏幕上出現的是一份Word文檔。
“這是你們之間的對話?”
“嗯,他不讓我錄音。所以我在他走後,就趕緊靠着記憶和速記的內容將我們之間的對話儘可能多地記錄下來,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過來找你們。”
“好,那就讓我們先看看你們到底都聊了些什麼。”
李萌讓開地方,劉一帆坐到了教授身邊,兩個人迅速地了起來。
讀完之後,兩人都安靜了幾分鐘,沒說話。李萌在一旁耐心地等。她很想知道教授和師兄所出來的推斷是否和她的相同,但卻不敢開口,怕驚擾了他們的思考,也擔心會誤導了他們的判斷,畢竟她拿到的是第一手資料,而他們兩個的推斷都是基於她所提供的第二手資料,有很多有效信息在沒有錄像、錄音的前提下勢必會被丟失。
“需不需要我重述一遍我們的對話?”李萌問到。
“不用了,你已經寫的很清楚了,甚至還標上了對方和自己的語調與表情。”教授說到這裏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想該知道的我們應該都已經知道了,對吧?”說完這話,他的眼光掃向劉一帆,對方點了點頭。
“那好,你們都來說說,你們都看到了什麼。”教授朝着劉一帆揚了揚下巴,“Alex,你先來。”
“這次所謂的心理諮詢更像是Sam自導自演的一場獨白。他一直在引導話題,變換話題,始終掌握着主導權”,劉一帆說到這裏看了李萌一眼,“我猜,你是故意的吧?就是想讓他多說話,才縱容了他的控制欲?說得越多,暴露的就越多。這樣下來,你就能獲得更多的信息,也能有更多的時間做觀察和記錄了。”
李萌抿着嘴笑了一下,眉眼彎彎。劉一帆看到她的這個表情,就知道自己說中了。他接着回答導師剛才的問話,“整個對話中的話題,脈絡混亂,沒什麼邏輯。除了最開始的地方,其他的更像是隨意想起來的內容。儘管如此,還是可以從這些內容裏面摸到他感興趣的東西,或者更準確的說,他行事為人的動機。整體說來,他更像一個青少年,心智並不成熟,對絕大多數的事情感到無聊和厭倦。但他似乎唯獨對信仰這個主題異常地狂熱。然而,在諮詢的整個過程中,他始終都在攻擊那些主流的信仰體系,卻始終沒有明言自己究竟相信的是什麼。這種矛盾之處如果和屍體上發現的大衛之星聯繫在一起的話,倒是可以理解為,他自己接受或者創造出了一種新的信仰體系,鑒於他的年齡、閱歷和成熟度,我更傾向於前者。”
教授朝着劉一帆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轉向李萌挑了挑眉毛。李萌覺得這種情形似曾相識,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美國,大家一起討論案例的那些日子。李萌欣然開口,“師兄說得不錯。Sam的確像個迷失的少年。這和他以往的行為是一致的。大家還記得吧?他拿到遺產後立刻就輟了學,然後便開始不停地旅遊,像個流浪漢一樣。如果他是個窮人,也許那只是在為了謀生而不得已的遊盪,但他卻是個富有的人,所以這種做法恰恰反映出他一直在找尋,卻總也不得安息的心理歷程。現在的問題是,究竟是什麼使他停了下來,定居在了D市?還開辦了自己的生意?更有趣的是,這些看似非常成熟的行為,卻仍掩蓋不了他幼稚的內心。在心理上他並沒有長大,但他又的確找到了一個可以安放靈魂的寄託。師兄覺得那是一種新的信仰體系,這話不錯,但作為傳統天主教家庭里出來的孩子,他可能因為一直感到壓抑和禁錮才會如此憎惡主流信仰,而且他的心智也沒有成熟強大到可以創造一種新信仰體系的程度。所以我懷疑,他是在D市被人傳教,而他也欣然地接受了這種新的教義。教義也好,信仰也罷,人是社會生物,最能留住一個人的也只能是人。我認為,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不是調查他,而是要調查他後面的那個給他傳教的人,以及這個新的教義。你們看,他和我的對話中,只是不斷攻擊現有信仰的教義,卻始終沒有直接講述他所信仰的內容。這就說明,他心裏也清楚這種教義是不會被廣大群眾所接納的,所以我們可以推測這是一種邪教,至少也是異端。”
教授和師兄都在不斷地點頭,“沒錯,從犯罪手法上來看,罪犯成熟老練,所以很可能Sam在犯罪時有個同夥,而這個同夥非常可能就是那個向他傳邪教的人。”
李萌忍不住接下去,“對的,我也覺得Sam雖然看上去很強勢,但實際上卻是服從型人格,只不過由於他的物質條件太好,又處處叛逆,所以容易給人留下錯誤的印象,讓人以為他是主導型人格,畢竟能讓他甘心服從的人不多。”
教授挑戰李萌,“你給那個他願意服從的人畫個像吧。”
“這個人應該是男性,非常成熟穩重,有人格魅力。在五十到六十歲之間。他很有親和力,從事與人打交道的工作,非常勝任。許多人都願意把他當成靈魂的導師和父親看待,願意跟隨他。鑒於Sam的漢語水平不怎麼樣的事實,這個人的英文應該不錯,至少好到能夠向一個老外用英語講述全新信仰體系的程度,所以他應該受過良好的教育或者有過在國外留學、工作或生活的經歷。他的身體應該不太強壯,但心志卻很堅強,善於蠱惑人心,用意志影響他人。死者是男性,無論犯罪手法披着何等鮮亮的信仰外衣,在犯罪行為中無不顯示出性壓抑的動機和通過折磨殺害受害者后所能獲得的性滿足。所以此人不是性無能就是一直隱藏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因此,我們應該跟市局的人聯繫,讓他們在Sam經常接觸的人群中尋找這個人。”
“你剛才聯繫警局了沒有?”教授問李萌。
“還沒有,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意見。”
“好,那你給肖龍打電話吧。”
“啊?您沒有要補充的了?”
“你都說完了,我還說什麼?”老頭挑着眉毛抱怨着,卻一副言若有憾心則喜之的樣子。
“師兄呢?”李萌看向劉一帆,對方也搖了搖頭。
李萌拿出電話,撥通肖龍的手機號,又按了免提。對方很快就接了起來,李萌直截了當地把今天Sam來訪,他們之間的談話和他們三個剛才討論的結果快速簡潔地彙報了一遍。
李萌話音剛落,肖龍的問題就扔了過來,“他為什麼要到你們的諮詢室去?為什麼放着你的導師和師兄不找非要找你?”
李萌一愣,剛才光忙着應付Sam了,Sam走後,她又忙着記錄他們的談話內容,再往後,她就跑過來和導師、師兄討論了。一時之間真的沒顧上細想這個問題。她隱隱有個感覺,卻不知道對不對,就試探着回答,“可能是因為他覺得我是一個合格的聽眾?還有,恐怕他認為我的業務能力最差,不敢挑戰導師和師兄,才選了我。”
“為什麼你是最好的聽眾?”肖龍仍緊追不放。
這個大隊長似乎抓不住重點,現在的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應該第一時間追查Sam的犯罪同夥嗎?李萌覺得心累,“我在酒吧里和他鬥嘴,把他給氣的夠嗆,他不願意落下風,今天來是想找回場子吧。而且我的英語還不錯,可以和他毫無障礙地交流,他有很多話不能說給別人聽,卻可以花錢說給我聽,他以為我會遵守心理醫生行為準則,不會把聽到的內容轉述給他人聽。他並不清楚,作為一個犯罪嫌疑人,這種醫患之間的保密協議已經失效了。還有,他在心理上也不過是個少年。我和他鬥嘴,讓他有了一種找到可以相處的同齡人的快感,而且我是個女的,他覺得我對他造不成任何的威脅。這些都讓他覺得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任何的壓力和風險,可以自由自在地暢所欲言。基於上述原因,他才在我們這個禮拜開門的第一時間過來。我導師周五晚上只跟他提了一嘴諮詢室的事,並沒有留下任何的聯繫方式給他,他卻一路找了過來,這說明他為人很執拗。還有,今天他到我們這裏來的事,恐怕根本就沒和他的同夥商量,更像是青少年的任意妄為和惡作劇。”李萌一邊說一邊看着導師的表情,師兄一直在旁邊小聲地把李萌和肖龍的對話內容翻譯給他聽。導師的表情一直是微笑和讚許的,李萌這才越說越順溜,越說越有信心。
肖龍一直安靜地聽着,等李萌說完才問,“你們幾個什麼時候有時間,我過來一趟。”很顯然Sam的來訪和他與李萌的談話內容表明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警局鎖定為犯罪嫌疑人,但出於謹慎的考慮,李萌他們幾個今後與警察的接觸仍然要盡量保密,最起碼見面的地點得避開警局,所以肖龍要自己過來而不是讓他們幾個過去。“什麼時候都行,我們一天都在諮詢室上班。”李萌看了導師和師兄一眼,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才做答,“不過您最好穿便衣。”“嗯,我知道了,一會兒見。”肖龍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突然變輕,李萌心裏閃過一絲異樣,卻還沒來得及抓住,對方就把電話掛斷了。他們三個通完電話之後又討論了一下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就散了,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肖龍到的時候,先找到了教授,他關起門來和教授聊了好一會兒。兩人同住的時候教授就已經和肖龍用英語無障礙地交流了。他們談完之後,肖龍提出要看一下李萌電腦上她和Sam的對話記錄。教授看了一下時間,讓他稍等一會兒,李萌應該有患者在,還有十分鐘才能結束這次諮詢。肖龍就又問起了劉一帆,結果得知,劉一帆也在接待患者。
肖龍抿了一下嘴角,心說這就是你們剛才說的一整天都在?是都在,可只有教授有時間搭理我,不過這一點他們恐怕早就已經提前想到了。肖龍跟教授商量是否需要繼續對李萌實施保護,教授想了一下說,“現在看來,Jo應該暫時沒有什麼危險。Sam對她的興趣更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把自己心愛玩具拿出來顯擺的對象,”說到這裏教授皺了皺眉,“不過現在我們對他的犯罪同夥還沒有定論性的了解,而且一個犯罪嫌疑人對她那麼感興趣,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如果對你們不會造成太大負擔的話,還要麻煩你安排警員對她繼續進行保護,直到我們可以確定她安全了為止。”肖龍聽了點了點頭,就給杜若去了個電話,讓她在李萌下班之前到諮詢室來,然後跟李萌回家。以後,每天都要跟李萌在一起,不只是晚上和她同住。畢竟Sam已經摸到了諮詢室,這就表明,李萌可能一整天都存在着安全隱患。杜若歡歡喜喜地答應了下來。她很喜歡和李萌待在一起,李萌是個讓人很舒服的人,又何況因為保護李萌這件事,她和肖龍可以經常直線聯繫。
在辦公室里聽貴婦抱怨的李萌哪裏想得到,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就有了個貼身保鏢。剛送走了患者,李萌就接到教授打過來的內線電話,讓她帶着電腦去他辦公室,肖大隊長來了。李萌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就抱着筆記本電腦過去了。在教授辦公室門口碰到了師兄。兩人相視一笑,他們同時想起在美國一起跑教授會議室的日子。兩人一邊笑一邊進了屋。
肖龍抬頭看見了他們的笑臉楞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李萌眉目含笑。以往的李萌都是掛着職業的笑容或者因為某件有意思的事會露出淺笑,可今天她發自心底的笑讓她平常只是文靜耐看的七分面貌一下子變成了十分,竟美得讓人心悸。難怪李萌的那個男朋友對她念念不忘、志在必得,而她的這位師兄似乎也對她有意思。畢竟但凡見過李萌這一面的男人,恐怕都會想着把她拐回家去單單對着自己笑吧?知道她是個惹事兒的體質,卻沒想到她還這麼能惹桃花。可不是能招桃花嘛!教授的那場講座結束之後,大家明着聊得是教授講座的內容,暗地裏卻四處打聽她婚戀狀況的人難道還少了?肖龍閉了閉眼睛,壓下了心裏翻湧上來的不快,向李萌伸出手去。李萌頓了一下,把手提遞給了他。他激活了頁面后便迅速地起來。李萌一愣,看出肖龍完全沒有障礙時,扭頭盯着教授,用眼神向他質疑,教授慢慢地點了點頭,意思是你猜的沒錯,他的英語好着咧!我勒個去!李萌在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記得以前辦洪梅那個案子的時候,這位大隊長可是絲毫都沒露出自己懂英語的蛛絲馬跡,這人藏得可是夠深的呀。
她這裏跟教授打着眉眼官司,那邊肖龍飛快地着。在軍隊裏作戰時受到磨鍊的效果這個時候就顯現了出來。在戰爭中拿到情報時必須一目十行。不僅如此,還絕對不能遺漏任何的有效信息。肖龍抬起頭就剛才的內容向李萌提問的時候,李萌又楞了一下,她自己就是速讀的行家,可好像還是沒有這位大隊長快。李萌趕緊收斂心神,集中精力做答。肖龍很顯然對Sam的那個尚未露面的同夥很感興趣。他告訴大家,這些天他的手下已經全部都被派出去調查這個案子了。Sam的手機也被定了位。他的手下現在正在追溯Sam在過去一年內的日常行程,尤其是在Sam在酒吧不營業的時候都在哪裏,在做些什麼,應該很快就能拿到調查結果。李萌問肖龍,他們能否能黑了Sam的手機,查到裏面的聯繫人和短訊。肖龍回答她,他們可以做到,不過更合法的手段是去營業廳將他的通話記錄調出來,至於短訊暫時還查不到。李萌聽了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在肖龍轉頭以後偷偷地吐了吐舌頭,結果肖龍一直在用餘光注意着她,看了個正着。眼見着那個粉紅色的舌尖迅速地伸出來又縮回去,肖龍喉嚨發緊,嘴唇乾澀。他實在是曠的太久了,要不怎麼總會在不經意間受到李萌的撩撥呢?
肖龍用意志力壓下了內心的悸動,卻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腦海里揮不去的竟然是自己含着她舌頭的樣子。Shit!Shit!!Shit!!!他這個特種兵大隊長的意志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了?想到這裏,他站起身跟大家告別,只囑咐了一句,如果Sam再次出現,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走出門去的時候,卻聽見李萌在身後用英語跟屋裏人輕聲地嘟囔,“警局那裏不是有我們所有人的手機定位嗎?Sam如果出現了,還用得着我們通知嗎?”這個小丫頭,反應倒挺快!可難道Sam就不能換個手機嗎?還有就是,萬一他們一眼沒盯住呢?老虎還有打盹吶,又何況他們是人呢?真是白替她操心了!他頭也沒回,大步地朝諮詢室外走去。
快下班的時候,李萌和師兄商量想要帶着老師去吃魯菜,畢竟還有京魯湘菜,老頭還沒嘗過。劉一帆聽了就跟李萌一起在網上查找附近有名的魯菜館,找到一家評價不錯的,就定了個小包間。收拾好東西,準備趕過去吃大餐。結果幾個人還沒出門,杜若卻迎了上來。這個時候李萌才知道杜若接到的新任務是貼身保護她。儘管李萌也很享受和杜若在一起的相處,可她畢竟獨居慣了,實在不習慣有個人長期介入她的業餘時間和私人空間,就和杜若商量,能不能不接這個任務。答案當然是不行。李萌覺得很是氣餒,她這個當事人不但沒有得到事前的通知,就被直接塞了這麼個大活人。雖然警方這麼做,動機是為了她好,但她還是不太痛快。一會兒她要單獨跟肖龍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讓他收回成命。杜若自然跟他們一起去吃了晚飯,原本三個親密無間的人中間突然夾了個新人進來,大家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放不開,再加上語言障礙就更不自在了。好在劉一帆漢語流暢,教授情商高絕,杜若性格又很開朗,這頓飯的氣氛還不算是太糟糕。
把教授和師兄送回公寓后,兩個女生開車回家,在路上,杜若邊笑邊跟李萌感慨,“你的這個導師可真有意思。”
“嗯,怎麼說?”李萌沒想到她第一次和教授近距離接觸,就得出了這麼個結論。
“他的思維方式總是天馬行空的,很多的時候像個沒有任何約束的小孩子。”
“哈,你的眼睛可真毒!很多人都被我導師那個道貌岸然的樣子給矇騙了,不知道他其實根本就是個老頑童,比周伯通好不到哪裏去。我跟講啊,我和師兄跟他一起去警局辦事,因為警局離我們學校不遠,我們有時會步行來回。有一次往回走的時候,前面有個人走得飛快。那身材儀態,無一處不美,反正從後面看是難得的美女。我們三個就開始快步緊追,想看看那美女的臉能不能配得上她的背影。可無論走得多快,都追不上人家,那女人走得實在是太快了,名副其實的健步如飛。師兄當時就想放棄了。結果教授看着我還很好奇的樣子,就拉着我跑了起來。我們跑了好半天才終於追上了那個美女。幸好那個美女的臉完全配得上她的風儀,我才不覺得跑得冤枉。教授攔下了美女跟人家閑聊了幾句,美女是個法意混血,長得一點也不必那些選秀中的超模差。她在美國留學,當時正趕着去打工,之所以走得快,不過是因為平時就習慣了快走而已。”
“那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至少我沒聽說教授和那美女後來還有過什麼聯繫。他就是很喜歡憑一時的衝動做事,常常出人意料。這種事情我們見多了。”
“你教授沒結婚嗎?”
“結了。一直都是一個老婆,兩人是大學同學,不過不是學一個專業的。”
“她老婆什麼樣啊?”
“長得很美,氣質也好,是一個大企業的高管。”
“啊?這麼厲害!”
“哈哈哈哈哈,她的確很厲害,不過她最厲害的地方卻不在這些上面,而是我們教授在外頭無論怎麼蹦躂,回家后在她面前都會乖乖的。”
“啊?這樣啊….…你們教授很花心嗎?他追美女的事…”
李萌趕忙打斷了她。“沒有,沒有,你可千萬別誤會!教授是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他對那些女人真沒有其他意思的。”
“哎,那他可真挺好玩的。”
“嗯,Heistrulyoneofakind.”李萌忍不住說了句英文。
“什麼意思?”
“就是說,他那一類只有他一個。”
“Oneofakind…哈哈哈哈哈,你還別說,這句話還挺貼切的。”
…..……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地回了家,洗漱完了之後,李萌就鑽進書房繼續寫東西去了。杜若在客廳里看電視。
兩個小時之後,李萌晃出來喝水的時候,杜若已經不在客廳了,電視也已經關了。李萌走過去,摸了摸電視,還溫着,應該是剛關了不久。她看了下時間,快十點半了,便回書房關了電腦。又悄悄地拿了瑜伽墊去客廳里做了十五分鐘的拉伸,才收拾利索回了卧室。李萌的手機一直都放在床頭柜上,等到她鑽進被子裏,拿起手機準備關機的時候,才發現上面有兩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短訊,都來自於楊輝,短訊問她,“睡了嗎?”潛台詞是問,方便通話嗎?李萌嘆了口氣,自己如果不跟小輝哥通個電話,以他的性子恐怕一宿都不能睡了。於是,她從被子裏爬出來,倚着床頭,撥通了楊輝的電話。
“李子,你睡了嗎?”楊輝的聲音低沉中隱着嘶啞。
“還沒有。有什麼話,你說吧,我聽着呢。”李萌心平氣和地說。
“我,我…對不起。”
李萌想客氣地說一句“沒關係”,可她實在說不出口,也不願意違背自己的本心去粉飾太平。這一天一夜,雖然她忙的腳不沾地,但心裏又何嘗沒有記掛着他們之間的事呢?她沒說話,一直沉默着,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其實答案早就已經有了,但她卻一直逃避着。
楊輝那邊也安靜了一會兒,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又像是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可等到楊輝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卻變得冰冷起來,“你不會是又想和我分手了吧?”
李萌沒吭聲。
“哈,還真讓我猜對了!李萌,我等了你整整五年!為了你,我和家裏人肅清了關係,為了你,我創辦了自己的公司。我為你一直守身如玉至今,難道就因為我想和你親近,你就要和我分手嗎?你出去問一問現在的男女朋友在一起同居的有多少?我不過就親了你兩次,一時衝動沒忍住才冒犯了你,你就真的那麼狠心?好,那我就實話告訴你,我愛了你這麼多年,想要你的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親近你,可我是別人嗎?我是你的男朋友!”
李萌突然有種石頭落了地的感覺,這才是楊輝最真實的想法。
從他們重逢以來,楊輝的表現一直都太過完美了。李萌始終有種不安,現在對方終於把實話說出來了。她的擔憂沒有錯,楊輝在刺激之下所表現出來的才是他真實的自己。那個他是有暴力傾向的。李萌想起那天的情形,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愛一個人是不會總記着自己付出了多少,像記賬一樣一筆一筆地算得這麼清楚。楊輝處理自己和原生家庭的關係也好,創辦自己的公司也罷,都是他自己想做的事,也是對他本人有利的事,他又何必都算到了她的頭上。
楊輝看李萌始終沒說話,仔細聽了聽,對方仍在電話的另一端清淺地呼吸着,知道她能聽到自己,聲音不由得又軟了下去。“李子,你真的就這麼狠心嗎?”李萌鼻子發酸,眼眶發澀,掀開被子起身下地,去洗手間拿了一盒紙抽來放到了床頭柜上,才又重新回到床上,這次她直接躺了下來。
此刻,楊輝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李萌的沉默,開始哽咽,“李萌,你當初為什麼要走?現在又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答應和我交往?為什麼要和我分手?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李萌抽了一張紙蓋到了臉上,那張紙很快就濕了。她卻一直靜靜地流着淚,始終也沒有出聲。
“李萌,你說話!”楊輝猛地吼了一嗓子。
李萌清了一下喉嚨,“你想讓我說什麼?”
“說你沒想和我分手,我們還會在一起。那次吵架只是個意外。”楊輝急急地說。
“小輝哥,你自己也知道,那不是真的。”
“你就不能別這麼理智?你就不能哄哄我,哪怕只有一次?”楊輝的聲音里透着深深的怒氣和濃濃的不甘。
“小輝哥,長痛不如短痛。我們早點兒分開對你、對我都好。”
“我不同意!我是不會和你分手的!李萌,你給我聽好了,我等了你那麼多年,對你那麼好,我是不會放手的。你也不能離開我!因為你欠我的!”
不適時宜的,李萌突然想起讀過的一句話,“他們因不識而相愛,卻因了解而分開。”沒想到小輝哥的執念竟然這麼深。
“怎麼還?”李萌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楊輝愣住了,“你說什麼?”
“你不是說我欠你的嗎?欠債還錢。你既然因為我欠了你才不肯和我分手,那麼如果我把欠你的都還上了,我們不就可以分開了嗎?所以我剛才問你的是,你想讓我怎麼還。”雖然李萌這樣問主要目的是想打斷楊輝的怒氣。但她也的確很樂意做出任何力所能及的補償,雖然如果狠下心來看的話,楊輝的等候她並不知情,根本就無需為此付出什麼代價。但李萌卻做不到這一點。在楊輝的面前,她始終心存感激。
楊輝聽了李萌的話,快要氣瘋了,在電話那邊開始口不擇言,“拿你自己來還!你如果非要和我分手,就過來跟我同居五個月,一個月就當補償我一年了!”話說出口后,楊輝自己也愣住了,這話的確是沒過腦子說出去的,但現在細想想,卻覺得,也許這還真是個好法子,他們兩個如果能在一起朝夕相處五個月的話,李萌就一定不會再離開他了,她一直都是個心軟念舊的。
“這不可能!換一種償還的方式。”李萌斬釘截鐵。
“就這種方式,其他的我都不要。”
“楊輝,如果我非要和你分手,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呢?”李萌跳出剛才談話的怪圈,開始和他擺事實,“我們沒有婚約,只是戀愛關係,分手是合法的吧?即使是結了婚也允許離婚的吧?即使夫妻雙方中的一方不同意離婚,也還有起訴離婚這一說的吧?更何況咱們僅僅是剛剛開始談戀愛,因為發現性格不合而分手,這件事無論放到哪裏去說,也不會有人說得出什麼來,你說,對不對?而且,我又不靠着你養活,你所依仗的不過是我的愧疚罷了。當年出國前,我拒絕過你,對吧?我從來不搞曖昧,我記得,當時我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也還記得吧?我從來就沒有讓你等我,也沒想到你會等,所以這筆賬,你還真算不到我的頭上。”李萌拚命地壓着自己的愧疚,使勁兒往楊輝的頭上潑冷水。
“你對我的感情也好,佔有欲也罷都太過強烈,我只感到巨大的壓力和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捆索。我們之間的感情,對你來說是已經累積了很多年的火山爆發,但對我而言,只是多年未見的朋友往前試探着走了一步而已。我連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你都還沒弄清楚,你就不斷地催促我跟你結婚,我是真的不舒服。不僅如此,我身邊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你就醋意滔天,甚至不惜對我實施暴力。恕我眼拙,我實在看不出,未來的日子裏,如果我們在一起的話,我究竟能有多幸福。所以,你如果提出的補償方式是合理的,我可能還會考慮一下,但你如果還像剛才那樣胡攪蠻纏,那麼對不起,天已經很晚了,我要休息了。”李萌說完了這番話,渾身脫力,右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心口,平緩着裏頭的疼痛。不錯,她說那些話的時候,心如刀割。她滿懷愧疚,卻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對楊輝和顏悅色下去了,他們兩個是真的不適合在一起。總有人要做那個惡人的。楊輝既然不忍,那就由她來好了。
電話的另一端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後傳來了流水聲。小輝哥應該也哭了,這恐怕是他在洗手間裏洗臉呢。李萌用紙巾吸着那些流進了她耳朵裏面的眼淚,苦笑着,他們兩個哭起來的時候都是只流淚卻不出聲的。他們相識的最初,如今回想起來,竟然充滿了悲傷,是不是冥冥中上天早有安排?他們悲傷的開始從最初就已註定了今天這個悲傷的結局?淚水仍然不斷地滑下,怎麼都止不住。李萌乾脆翻身側卧,至少這個姿勢可以拯救自己的耳朵不再被淹了。
楊輝鼻音重重地又開了口,一如李萌所熟悉的溫潤,“李子,太晚了,你早點兒睡吧。”
李萌的心像是被誰狠狠地擰了一把,疼得她蜷起了身子,“嗯。”她不敢多說一個字,怕她一時心軟就毀了兩人一生的幸福。這樣的小輝哥實在是讓她心疼!她又開始疑惑,自己做出的決定是不是真的正確?分手是不是太極端了?是不是兩人只需要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再處處看看才更好?可心裏對他們關係的不安,如同警報一樣,不斷地提醒她,讓她再也無法忽視下去。
既然無法改變世界,那就只能改變自己。李萌再一次地下定決心要儘快接受心理疏導。她必須儘快打開心結,驅走裏面的陰暗。恐怕只有到那個時候,她才能對自己的感情,做出正確的決定或者在做出決定后,不再疑惑。如今的這個分手的決定,與其說是決定,不如說更像是受困之後的反應。
楊輝掛了電話之後,李萌才動作緩慢地關了手機,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她起身出去喝了杯水,才又重新躺下,嘗試入睡。可人心畢竟不是機器,想開就開,想關就關。這一夜,與楊輝的所有過往如同放電影般在李萌的腦海中反覆出現,直到黎明時分,她才合了會兒眼。起床的時候,眼睛更是腫的幾乎睜不開。不想讓杜若看見,也實在沒精力應對她或者其他人可能表現出的疑惑,李萌趕緊跑到廚房拿煮蛋器煮雞蛋,又跑回浴室里,拿涼水打濕了毛巾敷到了眼睛上。折騰了半個多小時,眼睛好歹算是恢復了原樣,只是如果仔細看的話,眼皮還是有點兒紅。
抓緊時間洗漱完畢又做了早餐,李萌就去叫杜若起床。兩個人吃完飯,就一起出門去李萌的諮詢室上班。李萌在路上問杜若,“你每天都這樣守着我,不覺得浪費時間嗎?”
“不覺得呀,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我一會兒給你找幾本書看吧。”李萌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還是覺得自己在浪費杜若的寶貴時間。“哦,對了,我那裏還有畫具和各種益智的玩具。你如果喜歡的話也可以拿去玩兒。”
“不用了,連書都不用給我拿,我用手機打遊戲就好了。難得可以在上班時間玩手游,哈哈哈哈哈。”李萌看她一副度假的心態,這才放了心。
到了辦公室不久,前台給李萌來了電話,讓她去簽收一個快遞。李萌一邊往前台走,一邊想着最近好像並沒有網購什麼東西,也沒有投什麼稿,所以應該不是送貨或者退稿之類的。結果接到快遞,打開來一看,裏面竟然是一張製作精良的請柬,上面用英文花體手寫着,“特邀你作為我的女伴參加今晚的聖誕派對。”簽名是Sam,時間是當晚的七點整,地址就在D市臨江的那個天主堂。李萌跑到小辦公室里先把這件事跟杜若說了,讓她趕緊通知肖隊,跟他說一聲自己打算赴約,他如果有什麼安排就趕緊去做。杜若聽了急忙撥電話,李萌卻沒有等她,轉身出門往教授的臨時辦公室跑去。把事情跟教授講,教授皺着眉反覆看着手上的請柬,難得嚴肅地沉默了下來。李萌知道教授這是在思考,不敢打攪,只靜靜地等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教授才開口,“我剛才想了一下咱們對Sam和他的犯罪同夥是否真的了解,又究竟知道了多少。答案不是太樂觀。我個人不建議你去,今晚是聖誕夜,教堂的環境太喧鬧了,不方便我們保護你。再說,我們只是心理醫生,不是警察,沒必要衝鋒陷陣地去冒險。”
李萌自從接到請柬以來,就一直心跳如鼓,有懼怕也有興奮,這個時候聽了教授的話才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她說,“您的話沒錯,可我總有一種預感,這將是一個突破口。”
教授點了點頭,“假設這份請柬真的是Sam寄過來的,那他這麼做的動機又會是什麼呢?從目前我們了解的情況來看,這件事更像是他同夥的手筆。就是不知道這個人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是他本人的意思還是他們兩個合謀。”
李萌接了上去,“這件事無論是他倆誰做的,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教授沒接她的話,而是仔細地打量了她一會兒,“你怎麼看上去氣色不太好?發生了什麼事?”
李萌此刻實在沒心思說她跟楊輝的那些破事,就擺了下手,“沒事兒,我昨晚沒睡好。”
教授卻不是個可以隨便打發的人,“和男朋友吵架了?”他頓了一下,根據李萌的微表情推斷,“你們該不會是鬧分手了吧?”
李萌頹然地陷到坐着的皮椅子裏,“您怎麼總是能一眼就看透我。”
“因為我太了解你了。你們真的分手了?能說說為什麼嗎?”教授溫和地問,咽下了一句話,不久前還以為你倆會結婚呢。
“其實我們一直都錯着位。時機(timing)不對。五年前他愛上我,我卻沒愛上他。五年間他對我的愛一直有增無減,而我對他的感情卻一直停留在原地,甚至有所削減。正式開始交往之後,他恨不得我立刻就嫁給他,可我對他的感情更多的卻只是憐惜與愧疚。即使有一天我們結婚,也要等到我對他有相當的感情才行,可他卻不肯再等。我一直都在努力說服自己,他是個良人,可以託付終生,也儘力地追趕他的腳步,但我無論怎麼努力,都趕不上他行進的速度。這麼多年了,我一個人過的好好的,為什麼非要嫁人?我和他之間有太多的逼迫和壓力,這一切都讓我感到被困與窒息,甚至是懼怕。”李萌的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輕,人也越來越沮喪。
“懼怕?為什麼懼怕?他有過激的行為嗎?”教授太擅長抓敏感點了。
猶豫了一下,李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有過一次。我們爭吵,他強迫我和他發生關係。”李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雖然沒成,可他的怒氣卻真的嚇到了我。他心裏面一直藏着恐懼,那是我無論怎麼努力都去除不了的焦慮,他總擔心失去我,怕我回美國,怕有別的男人接近我,怕我在工作中涉險。我們即使結了婚,他恐怕也不會有安全感的。所以,昨晚我跟他提出來要分手的決定。”
教授追問了一句,“他同意了?”
“應該還沒有,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李萌的聲音漸漸地變得冷淡,眼神中也透出堅毅來。
教授看見她的眼神,知道她決心已下,不會再改變了,就沒再多說什麼,嘆了口氣,“他似乎把你放錯了位置。再愛一個人,也要知道對方只是一個人,而不是神。你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信仰,而你卻不肯被供在神壇之上,因為你知道他所敬拜的那個人不是你而是他心裏塑造的一個神。他和你出來陪我和Alex的那一天半,雖然他一直在照顧Alex,可心神卻一直都放在你身上。他不是一個自由人,自然也想要捆住你了。”
“教授,您的話永遠都是那麼一針見血。好了,咱們不說他了,還是來談談晚上的這個派對,我們究竟要怎麼做吧。”李萌拉回了話題。
“我還是那句話,出於安全的考慮,我不建議你去。”
“如果排除安全的因素呢?”
“嗯,如果真能確保你安全的話,這個機會確實很難得。”教授勉強地承認了這一點。
“那如果我們提前做好了準備,能夠確保我的人身安全,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去了?”李萌頓了一下,“我有預感,這次的會面,會給我們帶來意外的收穫。”
教授看着李萌亮晶晶的眼睛,說不出話來。Jo和他實在是太像了。如果換個位置的話,他也一定不會錯過這次機會的。教授嘆了口氣,正想再囑咐她兩句,卻聽見有人敲門,李萌看了一眼根本不想搭理敲門人的教授,就自己直接過去開了門。門外站着是肖龍和杜若。
幾個人坐下之後,肖龍先開口,李萌聽着他流利的英語,即使已經知道了他的英語不錯,還是暗暗地吃了一驚。
肖龍說,“我就在附近做調查,接到杜若的電話就過來了。”李萌暗自點了點頭,難怪他來的這麼快,正想着就聽見肖龍問教授,“你們有什麼打算?”
“我不建議Jo去赴約,太危險了。可這個機會確實難得,我最終還是被她說服了。”教授回答他。
肖龍轉向李萌,眼神犀利,李萌突然有種獵物被獵人烏黑的槍口對着的那種壓迫感,“李萌,你真的堅持要去?”
“嗯,只要你們能保證我的安全。”李萌狡黠地回答。肖龍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個字,“好!”
餘下來的時間就是各種部署,肖龍不斷地撥打着電話,杜若也帶着肖龍的命令返回了警局。李萌的神經慢慢地放鬆了下來,睏倦席捲了她。她這才想起來,昨晚自己幾乎沒有合過眼。於是,她弱弱地提出來要回自己的辦公室補覺,屋裏的兩個大男人都被她給氣樂了,都覺得這孩子心怎麼這麼大,笑歸笑,還是揮揮手放了她。李萌無比感激這個聖誕節,雖說是西方節日,但中國的大中城市卻早已習慣把它當成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來過。因此,李萌也好,諮詢室其他的人也罷,這兩天的諮詢預約都成銳減趨勢,因此,今天的她才可以踏踏實實地在自己的沙發上美美地補上一覺。李萌回到辦公室,從檔案櫃下面的一個袋子裏拿出了一條厚厚的羊絨毛毯,脫了鞋,躺到了長沙發上,枕着抱枕,蓋着毛毯,不一會兒就陷入沉沉的夢鄉之中。
李萌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了,她自己都沒料到可以一口氣睡這麼久。摸了摸自己餓扁了的肚子,李萌決定先出去覓食。到了前台,Eve告訴她,她的那份盒飯在小會議室里放着,拿微波爐打一下就可以吃了。李萌吃完了這頓不能更晚的午飯後,就跑到教授的辦公室里去找他。辦公室里只有教授一個人在。教授告訴她,警局的人一部分在教堂附近踩點兒,一部分在加緊追查Sam的社會關係。他們已經得知,Sam在一年多之前剛到D市的時候,在周末都會去那個天主堂做彌撒,不過從半年多前開始,他就很少去了。李萌問教授,“查出來半年前在教堂里發生了什麼事嗎?”
“還沒有。如果不是Sam的邀請函,咱們也不會注意到那座教堂,畢竟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警局的人已經查明,教堂從今天上午九點開始,一整天都有活動。上午有專門為聖誕節特別增加的一場佈道會,下午有信徒的集體婚禮,還有就是晚上的聖誕派對了,就是Sam邀請你去參加的那個。這個所謂的派對其實更像是一次大型的聖誕聚會,面向信徒、慕道友和任何對聖誕文化感興趣的普通市民。”
李萌聽到這裏不禁皺起了眉頭,“這麼說那將是一次開放性聚會,沒有門檻限制,根本不需要什麼請柬就可以參加。”
“不錯。所以Sam特意寄請柬給你,這件事就變得很耐人尋味了。”
“猜不出為什麼,不過總覺得怪怪的,手寫和請柬這兩件事都不像他這個年齡的人做的事情。”
“我也有同感。不僅如此,而且這些行為都很有儀式感,而這個所謂的聖誕派對卻不過是一個毫無門檻的大型聚會而已,根本不需要這麼莊重地對待。這些都讓人有違和感。所以那份請柬極有可能就是Sam的那個同夥寄來的。”
“這就說得通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請柬就應該送到警局去查一下指紋什麼的。”
“已經被肖隊拿走去查了。不過他剛給我發來的短訊上說,那上面沒有任何的指紋。。”
“我們有Sam的指紋做比對嗎?”
“有,所有入境的外籍人員都必須留下指紋。我申請中國簽證的時候,也在中國駐美大使館那裏留了自己的指紋。”
“很公平。”李萌的意思是中國人申請赴美簽證時也需要留指紋。教授明白她的意思,笑着點了點頭。
“所以,請柬上不是沒有發現Sam的指紋,而時任何的指紋也沒有留下,對嗎?那,那個快遞包裝呢?”
“上面有很多混亂指紋的疊加。應該是投遞過程中留下的。但即使查到全部指紋所有者的下落,恐怕也找不到犯罪嫌疑人的。他或者他們都具備很強的反偵察能力。”教授皺着眉念叨了一句。“這個案子似乎越查越令人疑惑。”
“不過這也意味着我們得到的線索越來越多了,不是嗎?總會有合理的解釋可以讓這些看似互相矛盾的地方得到統一的。”李萌充滿信心的說。
“年輕就是好啊!”教授感慨了一句。
“您難道不一直都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嗎?”李萌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教授的言不由衷。
教授噎了一下,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順水推舟地敷衍我一下?”
李萌實在忍不住哈哈地大笑了起來。難得老頭想假惺惺地做作一下,她這個學生還不給面子地拆了他的台,的確不應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李萌一邊擦眼角,一邊說,“我錯了,教授。年輕確實很好!”
那個心理上仍是個小孩子,堅決拒絕長大的教授聽了更是心塞。臉色變換了一會兒,沒忍住也跟着李萌笑了起來。
推門進來的肖龍看到的就是師生相視大笑的場景。他緊繃著的心一松。在這個所有人都繃緊了弦,生怕在佈控中出現什麼錯漏,導致她安全無法保障的時候,她這個被保護的對象卻在這裏談笑風生。她這是傻呢,還是膽大呢?
李萌看到肖龍的時候,立刻收了笑,整個人馬上變得嚴肅了起來。肖龍在心裏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給她留下這麼個不苟言笑的印象。其實幾乎所有人都對他是這個印象,只不過他一直都不在乎,但他卻無論如何都不希望李萌在他面前也拘謹得像個下屬似的。
肖龍和他倆打了個招呼之後,就開始詳細講解警方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之內所做的工作安排,以及他們在過去的幾天內查案的結果。簡而言之,就是目前他們根據Sam的手機和消費記錄查到他在過去的一年半時間內在中國的主要活動。剛開始的半年他的確是在旅遊,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新疆、西藏、南京、西安幾乎把中國著名的地方跑了個遍。之所以後來到D市來,是因為D市的方言比較接近普通話,他到D市的外國語大學報了個語言班,學漢語。但事實上,他只讀了一個月就輟學了,開始着手建立了現在的這間酒吧。以後基本上就沒再離開過D市。他手機通訊記錄所顯示出來的聯繫人並不多,幾乎全部都是男性。至於這些人的職業也是五花八門,不過總體來說似乎都是他酒吧的熟客,都來自於高收入人群。遺憾的是,在通訊記錄中似乎並沒有顯示出他聯繫額外多的什麼人。也就是說從通訊記錄上查的這條線索暫時斷了。
不過周末的時候他們找到了星辰酒吧的施工隊,得到了當時的施工圖紙。從圖紙上可以看出,在通向後廚的路上有一道暗門,暗門裏面是一道樓梯,通往二樓,二樓的面積不大可也不太小。配合著Sam那個時期的消費記錄來看,他當時應該購買了很多的監控設備裝到了二樓的房間裏,方便他對整個酒吧進行監控。按理說,這是保安的工作,但那道暗門卻很少有人知道,也就是說監控酒吧的人恐怕只有Sam自己。他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想要擁有掌控一切的感覺。就像上帝之眼,他可以看到發生在酒吧里的一切,然後按照自己的喜好進行干預。這樣做也有可能是他“狩獵”的方式,找到他感興趣的目標進行追蹤。大家到目前為止已經非常清楚Sam按照心理年齡來說就是個少年。他衝動、叛逆、好爭鬥,討厭被控制卻喜歡掌控一切。不過儘管大家對他的認識越來越清晰,卻仍沒有獲得他參與犯罪的直接證據。因此,李萌去赴約這件事仍將有可能成為該案件的突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