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母親的艱苦生活（三）
山村的秋天是蕭條的，但同時也是收穫的，充滿希望的。因為農民冬天的口糧都在那一畝三分地上，他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尋出糧食來。可今年年景不好，夏天雨水不夠充足，山上的畜生們還老在地里糟蹋，霜又下得早，雖說不是顆粒無收，但總不能說是個豐年。貧苦的生活讓這些面色黝黑的莊稼漢們又多了幾分凝重，每天即使餓着肚子也急匆匆行走在山間的路上，顧不上和相鄰們拉上幾句話。父親一走，家裏的老人年紀又大，公公要出去給人起早貪黑的拉石頭，婆婆眼睛不好，也只能屋裏屋外忙些家務，就剩母親一個壯勞力力了。每天天不亮，母親就被大隊的人叫上下地去了。
地在村外的山坡上，偏僻的山村土地也是貧瘠的，稀稀疏疏的莊稼歪七扭八的長着，能結出什麼好果實來。地是公家的，力氣也是賣給公家的，出多少力，掙多少工分，誰的工分多，自然糧食分的就多。別人家都是個頂個的壯漢子，而父親家就只有母親這樣一個弱女子，就是豁出命去，也掙不來全家的口糧。
一到地里，母親顧不得和別人拉話，手不停歇地掰着玉米。這樣的農活母親在娘家就習以為常，幹起來不在話下，是一位干農活的好手，引得旁邊一位大媽直誇讚：“好媳婦子，是個干農活的好把式，看我那媳婦子，就是‘懶驢子駕轅——不打不走！’，懶死嘞！說完立直身子向遠處望去。遠處一位和母親年齡相仿的女子手裏拿着把鐮刀正慢悠悠的揮舞着，一看就是沒有下力氣，裝樣子呢！妞的母親噗嗤笑了說：“大娘，你媳婦子有肚裏有娃嘞，犯懶呢！又吃不上，喝不上的，怪不着她。”和母親說話的正是父親的大娘，是公公的本家嫂子。她媳婦子，母親早慣熟了，無話不談，是要替她說句公道話的。
“有娃咋嘞，農家的娃娃又不金貴，我生他們弟兄幾個，地頭就生了，生老大的時候那小日本追的無處可逃，在地窖里就生了，怎麼她懷得是皇親國戚，啊呸！就天生是那懶婆娘，我真替我兒愁死嘞！
大娘，別叨叨了，你累就歇會兒，一會兒你媳婦子聽見了，耍起潑來，你可招架不住。母親笑着勸慰道。母親知道她媳婦子全村出名的潑，在家裏鞋拔子打漢子，說一不二。
“我一個當婆婆的還怕個媳婦子，看她過來我大嘴巴扇她！”
母親立馬喊道：“鳳兒，俺大娘叫你過來嘞！”
那本家嫂子立刻舉着鐮刀就向這邊走來，剛才還耀武揚威的本家大娘趕緊對母親說：“你這個媳婦子，我就過過嘴癮，招惹這個“短命神”干甚？哎呀！趕緊叫她回各，我可不想看見她，頭要炸嘞！
母親憋不住的笑出聲來，趕緊又喊：“鳳兒，回各趕緊做活吧！我聽錯嘞！大娘沒尋你！
那本家嫂子一聽，鐮刀往地上一人耍起潑來：“哎呀！你說說我這命苦的啊！懷得人家的種嘞，吃不上，喝不上的，還得下地幹活，幹活就算嘞！還得讓人家家喝五邀六的，咋地，遛腿呢！你說說家裏的老東西按得什麼壞心眼兒呀！三兒媳婦你尋我干甚嘞！你給我說清楚。
母親趕緊賠笑：“鳳兒，怪我，怪我，聽岔了，消消氣兒！”
這時田地又衝出一個漢子來，拉着本家嫂子大罵道：“你個婆娘，喊甚嘞，早起的飯都讓你喊沒了，離晌飯還早着嘞，看我不餓死你。”衝出來的正是父親本家哥哥，本家嫂子的漢子。
本家嫂子更凶了，跳着腳的罵：“你個沒出息的漢子，我不吃，我肚子裏的你娃還要吃嘞，我到八輩子霉尋了你這麼個窩囊廢，我死了算了，說著就朝山邊埡口走去，母親要去追，一旁的大娘拉着悄聲說：“別去，作死她，死不了，裝樣子嘞！”果然地里的人繼續干自己的活計，沒人理會她，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不一會兒，本家嫂子挺住肚子又回來了，拍拍身上的土，撿起鐮刀，裝模作樣起來。又朝大隊幹部喊：“我可沒耽誤工夫，這工分可不能少我的！”
吃晌飯的時候，大家都歇下來，公社裏有人來送飯，一人兩個黑疙瘩，為掙幾個工分，吃這兩個黑疙瘩，人，沒少下力氣。懷着孕的本家嫂子也不例外，因為沒有營養，臉色黑黃，兩個大眼睛深陷下去，毫無光彩，快要生產的人了，還要下地幹活，和別人爭搶着那黑漆漆的疙瘩。母親望着正在為少一個黑疙瘩和別人理論的本家嫂子，看看腳下這黃土坷垃，和那灰濛濛的天，心裏五味雜陳：“為啥，人命和人命就不一樣嘞，有人生出來含着那金湯匙，有人在肚子裏就吃上黑疙瘩了。那我的娃呢？我得讓我的娃往那好日子上奔嘞！這命呀！人抗得過嗎？那本家嫂子也是個可憐人嘞。想到這兒，母親衝著本家嫂子喊起來：“鳳兒，來，過來！”母親悄悄把本家嫂子叫到背靜處，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米麵糰子塞進她手裏：“給，你有娃呢！這個給你！”
本家嫂子呆住了，以往的潑像也沒了，結巴到：“三兒媳婦，哪來的？這麼金貴，讓大隊的人看見可不好呀！，我不敢吃！”
母親笑着說：“吃，我娘家哥送來玉米面，我蒸了幾個，吃吧！”
“那，那，那咋行嘞！”本家嫂子更結巴了。
母親聽了佯裝怒道：“不吃，拿來，我給大娘吃去。”
本家嫂子趕緊裝起來：“吃，吃，我攢的，回去給我娃吃！”
“肚裏不是你娃呀？趕緊吃”母親勸到。
“不，我娃可憐的，一年到頭就吃黑疙瘩了，別說白的了，這黃的也沒吃幾回，你說咱大人抗一抗，可娃那麼小長身體呢，回去給我娃吃。再說肚子裏的能不能活還指不定呢”她斬釘截鐵地說完，把窩頭揣懷裏，搖搖晃晃向村子裏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