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玩物
回過頭去,看着跟在隊伍最後邊,腳步蹣跚的崑崙少年。去看看。李元偏了下頭,垂目看看那少年赤着的腳還有磨得血肉抹糊的腳踝還有小腿,然後勒住馬望定那少年,低喝道:“上車!”
聞聲抬頭,少年偏着頭看她,卻是不語。
前面調轉馬頭轉回來的薛崇簡嗤笑道:“這小奴必是聽不懂你說的話,你理他作甚?不見那些崑崙奴都是赤着腳的嗎?”
雖然剛才還念着薛崇簡在唱賣會時幫了自己便一直笑顏以對,可這會兒聽到薛崇簡又來胡說,李元卻是惱了。冷眼瞥他,喝道:“要你管!”又轉目看着那崑崙少年道:“我知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的。我不管你從前是什麼人,可如今你既是我的奴隸,便要聽我的!現在,立刻去車轅上坐着。”
那少年靜靜地看着她,先是目光冰冷,然後有些閃爍,最後便垂下眼眸,抿起唇來。過了半晌,終於快跑幾步,動作敏捷地竄上車轅,倒把坐在車轅上的御者嚇了一跳。
吃李元一喝,薛崇簡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轉了馬頭,探頭和李隆基報怨:“明明剛剛還對我笑來着,這會兒卻又對我這樣凶。我看她對那小奴都比我好!”
李隆基大樂,“你堂堂一個國公去與那崑崙小奴比什麼?我看啊,你和元元是八字不合,命中注定要被她克住,才這樣總是自己過去找氣受……”頓了下,他轉目掃過那坐在車轅上抱膝垂頭的崑崙少年,淡淡道:“不過一**罷了。”
薛崇簡一笑,平聲道:“只不知元元會有多寵這小**。”一郡王,一國公,俱是天之驕子,金枝玉葉,自然是把那小小崑崙奴視作**。便是言詞之間也未有避諱之意。便是那少年眯起眼沉沉地望着他們,他們也未放在心上。
李元卻是把那少年的目光看在眼裏。冷冷地抿着唇,她忽地揚起手中馬鞭,重重甩在那少年身上。少年吃痛,扭頭怒視,圓睜的眼睛,呲起的牙,竟似一頭隨時要撲向敵人的小獵豹。
李元冷哼一聲,只是嘲弄地看着他。薛崇簡卻是冷眼看着少年,眼中閃過一抹殺機。“這樣生性頑劣的**,還是莫要讓元元留在身邊了。”
李隆基挑眉一笑,只淡淡道:“馬要是太過溫順,反倒沒有意思了。”說完,看薛崇簡皺眉,仍是有些擔憂之色。不禁大笑:“難道我做這兄長的不比你更關心妹子嗎?你放心,元元可不是你想像中軟弱可欺的小女娃。”
薛崇簡笑笑,雖然沒說話,可回頭看着李元的眼神卻是半信半疑。
李元只作不見,只是冷眼瞧着那少年。目光一瞬不瞬的,直到那少年緩和了神情又默不作聲地貓了腰蹲坐在車轅上。才策馬上前,用馬鞭敲了敲車廂。
車簾應聲撩開,露出飛雨的笑臉,“貴主,可是餓了?”
李元笑笑,使了個眼色,飛雨已經自食匣中取了幾塊點心遞到她手上。目光轉處,雖然那少年仍是無動於衷似的,可喉嚨卻不自覺地咽了一下。顯然是聞到食物的香氣而有些心動。
李元挑起眉,也不說話,直接把那包着點心的手帕丟在他身邊。少年扭頭,警覺地看着她,下意識地縮了下身體,雖然眼角也偷着瞄了眼那手帕,卻仍板著臉不去碰。
李元嘴角飛揚,似笑非笑地睨着少年,冷冷道:“你若是不吃,扔掉便是。”說罷,便催馬向前,竟是看都不看那少年。
崑崙少年垂頭抱膝,默默地望了李元的背影一會兒,才低下頭去看着那手帕。那是一方綉着花的絲帕,因裏面包著點心,帕子上便浸上了些油漬。淡淡的油黃,象是綉在帕上的小小花朵。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少年左右偷瞧了瞧,突然動作飛快地抓起帕子,捧着帕子裏的點心往嘴裏送。隱約的,聽到車中一聲低笑。他的臉上一熱,動作僵了僵,卻立刻便狼吞虎咽起來,旁若無人的狂狷。
“元元,你這莫不是這就要調教烈馬了?”薛崇簡笑着湊近,眼角又往後面瞥去。
李元冷眼看他,卻是不答。薛崇簡討了個沒趣,卻又不願就此走開,只訕笑着不吭聲。
馬過長街,眼見快近安上門,卻有兩匹快馬飛駛而來。薛崇簡本就是個好事的,見此情形立刻上前喝道:“什麼人,竟敢長街縱馬?!”
話才喊完,他卻突然挑眉笑了,“這不是陳醫正嗎?怎麼,莫不是哪家貴人病了?”
那一縷微須年在三十左右的男人勒住馬,拱手為禮,才打過招呼,另一騎上的小宦官已經急道:“我說陳大人,您就快着點吧!我家小公子可等不及。”
薛崇簡一瞪眼,那小宦官嚇得收聲不語,卻仍是哭喪着臉。陳醫正瞥見薛崇簡一臉興味,忙壓低了聲音道:“病的是安樂郡主家的小公子。”
“咦?”薛崇簡一驚,也不再多說:“陳醫正請。”
那陳醫正一拱手,拍馬而去。薛崇簡卻是摸着下巴道:“奇怪,剛才在唱賣會可不曾見李裹兒有什麼異樣啊?難道她都不關心自家那個早產兒?”
李隆基聞聲,險些笑出聲來。和薛崇簡不同,他雖然也未行加冠禮,可卻早是開了葷的。對男女之事清楚得很,又早從小道消息里知道那個說是婚後六月就早產的孩子根本就是足月所生。安樂和武崇訓那麼點事兒,宮裏是個長眼睛的都看得出是怎麼回事了。
扭頭看了瞍皺着眉的李元,他便抿了抿嘴,沒有說別的。反是李元,淡淡道:“三郎哥哥,一會兒打發人去梁王府看看吧!既是知道了裹兒姐姐的小公子病了,總不能裝着不知道不聞不問。”
薛崇簡一怔,嘀咕道:“剛才李裹兒那樣欺負你,你還惦記着什麼呢?”
李元抬眼睨他,囁嚅着唇,卻又把要說出的話咽了回去。李隆基卻是笑吟吟地看着李元,贊道:“我家元元真是聰明,的確該打發人去看看的。嗯,回頭我去大哥那裏瞧瞧,可還有什麼好藥材……”說著,卻是哈哈一笑。見薛崇簡仍是皺眉,他便笑道:“二郎最好也打發人去瞧瞧。要不然等她知道你還敢半路上攔了陳醫正耽誤時間,豈不是要找你的麻煩。”
薛崇簡挑起眉,仔細一想便也明白過來。安樂其人最是睚眥必報,雖然他不懼,可被她因為這一點小事惦記了可就大大不妙。一想通此節,他便笑起來:“既是如此,表哥也莫去大郎表哥那裏去找什麼藥材了,我從府里多帶兩根老山參便是。”忽地掀眉一笑:“只不吃那小娃娃會不會虛不受補……”
李元皺眉,也不去理笑得古怪的薛崇簡,只是淡淡道:“三郎哥哥,那筆錢……”雖然李隆基不讓她拿錢出來,可她心裏總是不太舒服。
“錢的事不用你管,為兄自有辦法。”看李元仍是蹙眉,李隆基便笑道:“前些日子武崇訓那廝輸了不服,還纏着我鬥雞來着,這回正好同他一斗。”
李元揚起眉毛,眼裏便有了笑意。武崇訓可是有錢的。雖然既貪財又好色,可這人有個好處,就是輸了不賴帳。之前李隆基可沒少從他身上撈零用錢。
兩兄妹這邊竊竊私語,那頭薛崇簡隱約聽見,忍不住嘀咕:“果然是兩兄妹,一個比一個奸,敢情還是要用安樂的錢來買這小奴。”說著,他忍不住又回頭去看那崑崙少年。不知是吃飽了還是怎麼了,看起來竟比之前在唱賣會上精神許多。一雙眼卻是緊緊地盯着李元的背影……
薛崇簡揚眉,心中暗覺不喜。只是掃過微笑着的李元,卻又把話咽了回去。罷了,若是這小奴不是個能調教的,他再送元元一個崑崙奴便是。
不知薛崇簡在打着什麼主意,李元一路與兄長說說笑笑,甚至都沒有扭過頭去看那新買來的崑崙奴。待回了五王宅,也只隨意交待飛雨把那崑崙少年帶下去,便徑直回了房間。
一日無他話,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坐在梳妝枱前,她自鏡中看着綠雲,不動聲色地聽着她絮絮低語。待她終於說完“貴主還是早日回王府去,以免相王殿下挂念”時,她淡淡地一笑,頭一擺,綠雲手中的梳子便梳得狠了,直接帶下李元一縷頭髮。
綠雲一驚,忙跪地告饒:“奴罪該萬死,還請貴主恕罪。”
李元一笑,從她手中接過梳子,拈下那一縷頭髮,淡淡道:“不過是一縷頭髮罷了,三千煩惱絲,便是都剪了還是一樣會長出來的。有什麼相干……”雖語氣溫和,可卻沒有讓綠雲起來的意思。
綠雲只是叩首:“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敢輕傷。賤奴罪孽深重,請貴主重重責罰。”她磕得極重,雖然地鋪的是上好的木板,卻也把額上碰得洇血,有些淤青。
李元看着她,微微偏了頭,嘴角掠過一絲冷笑。順手把木樁丟在綠雲腳邊,站起身道:“不用再磕了,若是損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怕是有人會心疼的。”
說著話,人已經轉身往外走去。綠雲跪在地上,看着那迤邐在地上的裙擺漸漸遠去,卻不敢冒然起身。就那樣伏在地上,身體輕輕顫抖,如雨中瑟縮之蝶,透出淡淡的凄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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