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貫不及一笑
李裹兒看得分明,嘴角笑意更顯得意。去看看。阿伏於氏卻是搖了搖頭。心裏暗自可惜,嘴上卻大聲叫道:“三百貫一次……三百貫兩次……”
按照規矩,若是唱賣三次,仍無人抬價,便算敲定了。阿伏於氏四下掃視,又把目光落在李元臉上,見她神色淡淡的,看來竟似放棄了。便抿了下嘴。雖然這小奴隸剛才還沒想賣到這樣的價錢,可人總是貪心的,一旦抬高了價就還想再高些、再高些……
“三百貫……”最後一聲還未唱完,卻突然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平靜地叫道:“三十萬零一錢……”
阿伏於氏執在手中銅鍾幾乎沒跌了下來。這三十萬,自然就是三百貫,可這一錢……
是哪來的無賴行子竟然這樣叫價?!心裏氣恨,他抬頭看去,卻見遠處一行人緩緩行來,雖然看似慢,可步子卻是邁得極大,當先兩人更顯威風之氣,用中原話說那是“龍行虎步”,光是旁人看着就覺這是大人物。而四周達官貴人中顯然是有認識這兩人的,紛紛躬身行禮。
眨了眨眼,阿伏於氏在心裏暗叫一聲:怎麼竟會是這兩位啊!
在長安中城行商,人面未必寬,可眼睛卻一定要尖,大人物一打眼前過就要認出來才是。阿伏於氏還真是認識走過來的這兩位,當下,臉上堆滿了笑,想要喝斥的話也咽了回去。陪着笑問道:“可是郡王與國公出的價?”
與此同時,李裹兒恨聲喝道:“薛崇簡,你意**何為?”
阿伏於氏一聽她竟直喝國公之名,不由得在心裏慶幸自己剛才未曾開罪了這位。長安城中貴主雖多,可敢直呼薛崇簡名諱的卻是不多。
薛崇簡卻是一笑,仍慢悠悠地答道:“意**何為?到這唱賣會上自然就是要買東西了?怎麼,這裏不是價高者得嗎?”
他這一句話出口,李儀已忍不住笑起來,周圍的人也是忍俊不住,若不是礙於李裹兒的身份,只怕真要哄堂大笑。這唱賣會上,何曾有人一文錢一文錢的加價來着?
李裹兒氣得俏臉通紅,咬牙道:“薛崇簡,你就是故意要和我作對是吧?”
薛崇簡嘻嘻一笑:“什麼叫和你故意作對呢?既然帶了元元到唱賣會,她中意了什麼我總要買給她才是。表妹你可莫要誤會才是。”特意把表妹兩個字咬得極重,薛崇簡笑得很是得意。其實他和李裹兒的生日也不過差了不到半月。可這會兒卻自然而然地拿了這半月來壓李裹兒。
李裹兒恨得心裏痒痒的,還要再叫價,一旁的李仙蕙卻是沉聲喝道:“裹兒,不要再胡鬧了。”
李裹兒挑眉,瞪向李仙蕙的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卻到底還是忍住,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李仙蕙望着李裹兒的背影,目光微閃,卻還是笑着對李元道:“元元可是中意了這小奴,既是如此,姐姐便買下贈你便是。”
李元還未說話,薛崇簡已經朗聲笑道:“不勞表姐費心了,我都說了要買給她的。”
李仙蕙被拒,也不着惱,只是笑笑,又說了幾句,便告辭離去。薛崇簡也不去看,只勾起嘴角,轉向阿伏於氏,笑道:“三十萬零一錢,你這胡老兒還不快快唱賣嗎?”
阿伏於氏不敢耽擱,忙高聲再叫。連叫三聲,卻是無人應聲,他便舉起手中銅錘在那面小鑼上,一錘定音,只待財物兩清,那崑崙小奴的賣身契便要轉主。
“你這胡老想是認得我的,只管去到公主府領錢便是。”薛崇簡說得大方,一旁里一直沒有出聲的李隆基卻突然出聲道:“這錢不用你說。”
“表哥,”薛崇簡皺眉喚了一聲,可看看李隆基的神色,卻又不好再把後面的話說出來。雖然掛着郡王之名,可實際上所享的食邑卻並非郡王之格。而且李隆基向來手腳大,便是萬貫,一夕亦可散盡。所以有時候真是需要錢時還真是拿不出手。不過這話薛崇簡到底不好說出口,更不敢直接問:“你拿得出這錢嗎?”
李隆基也不看他,只是看着阿伏於氏淡淡道:“這小奴我今日便帶走,錢我十日內便叫人送來。”
阿伏於氏聞聲一窒,雖然臉上仍在笑着,可心裏卻似開了鍋的水,翻騰不定。因他一向是做的買賣奴隸生意,倒鮮有這樣先賒帳就把人帶走的事情發生。三十萬錢,卻也不是個小數目,只是這會兒當著一位郡王、一位國公的面,他能說出個“不”字來嗎?
看他神色,李隆基又如何不清楚這胡商在想什麼。當下,沉聲問道:“你莫不是信不過我?”
“哪裏哪裏?郡王說笑了,小老兒怎麼會信不過郡王呢?這兩京里誰不知郡王是一諾千金的君子呢?”
“君子,卻是未必。”李隆基撇嘴冷笑,因這一抹略帶嘲弄的笑意,貴氣十足的臉上便有一絲邪氣的狂狷。“不過你放心,就是我耍無賴,也不會賴你這幾個錢的……”說著,已經轉目看向那靜靜蜷在原地冷冷盯着他們的崑崙少年。
目光一掃而過,李隆基笑着拉了李元的手,“既是喜歡,帶回去便是。只是,”他俯下頭,在李元耳邊輕笑:“莫讓小獸抓傷了手。”
李元一笑,卻不說話,只是衝著飛雨使了個眼色,便跟着李隆基向外走去。
阿伏於氏也不敢攔着,只得回頭吩咐下人鬆了那少年的腳鐐,又取出一張契約恭敬地遞到飛雨手中。飛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莫慌,我家郡王不差你那麼點錢。”
阿伏於氏哪敢順着她的話接下去,只是陪笑,順手在走過來的少年身上推了下。那少年不知是受了傷還是怎麼的,原本就腳步蹣跚,被他這樣一推差點就倒在飛雨腳下。
飛雨垂目看了眼少年赤着的腳,目光一瞬,卻不說話。只轉身引了他跟出去。
走出大廳,薛崇簡猶自笑李元道:“元元真是沒有眼光,就是挑個崑崙奴也挑個這麼瘦小的,能有什麼用處?”
李元扭頭瞪他,卻意外地沒有還嘴,只是看着他一笑。便又回頭去看李隆基,笑道:“三郎哥哥,回去我把書房裏的那些古玩拿於你。”
一旁的李儀聞言,立刻也道:“我那裏還有些金頭面。”
薛崇簡聽在耳中,看着兩姐妹俱都關切地看着兄長,不免在心裏暗暗發酸,只覺自己竟不知這兩個小表妹這樣受苦。李隆基卻是一笑,偏着頭笑着捏了捏李元的臉:“什麼時候要你們籌錢來給三郎哥哥花了?”
李元垂頭,隱有不安之色:“都怪我不該那樣任性。”
“元元,”李隆基突然收了笑聲,在李元抬頭望來時沉聲道:“我李隆基的妹子任性又如何?元元,雖然現在三郎哥哥什麼都做不到,可不管你想要什麼,哥哥總會想法子幫你弄來的。”抬起手撫着妹子皺起的眉,他淡淡笑道:“便是萬貫也不不及我家元元一笑。”
眼睛一亮,李元雖未說話,可臉上已經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李儀卻是哼了一聲,故作羞惱之態:“我不依,哥哥只疼元元,都不疼我了。”
李隆基一笑,伸出空着的左手拉起李儀的手,竟就這樣揩着兩個妹妹大步向前。
落後半步的薛崇簡“咦”了一聲,嘀咕道:“真是,明明是我領你們來的,居然還這樣丟下我……”
一眾隨從聞聲而笑,自后默默看着幾個少年男女的身影,竟覺一派溫情。
且不提這頭李元等人得意笑鬧,卻說李仙蕙出了西市,指御者疾駛,總算在金城坊梁王府門前追上李裹兒的馬車。吩咐馬車靠過去,她隔簾喚了一聲,見李裹兒只是不理,只得親自下了車換了馬車。
看着李裹兒沉着的臉色,柔聲勸道:“裹兒,如今你也為人母了,怎麼還是這麼不曉事呢?且不說別的,就是只衝着姑母,你也不該同那薛崇簡鬥氣才是啊!”
李裹兒先只是垂着頭,等李仙蕙嗔怪完了,才猛地抬起頭來一聲冷笑:“姐姐是怕了?是啊!皇祖母最寵姑母,便是阿爺是太子又如何,也得懼太平三分!”瞥見李仙蕙聞聲變色,李裹兒只是冷笑:“姐姐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你放心,我不會給阿爺惹事的。只是……”頓了下,她哼道:“我只羨那李元身邊有兄姐相護,不管做什麼,背後都有人支持。不似我,從小至大,所做所為竟只惹得兄姐憎惡!”說罷,竟是起身下了車,徑直往門裏走去。
李仙蕙心急,急步追上。正待繼續說話,卻不想二門裏卻有一小宦官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因是形容狼狽,又逢李裹兒心煩之時,隔老久便被楊花喝住。
李裹兒平日脾氣甚大,雖是和公公梁王武三思同住,可府中大小卻懼她多些。只是不知怎的,今日這小宦官見着她卻是飛似地奔了過來。急聲報道:“回郡主,小公子病了,小的正要去請御醫來。”
李仙蕙聞聲大驚。轉目看着皺眉不語的李裹兒,忙道:“還不快去,愣着做什麼?”又伸手拉李裹兒:“裹兒,先不說別的,去看看寶兒再說。”
李裹兒卻是一聲冷哼,甩開她拉着自己的手,淡淡道:“府里事亂,我便不留姐姐了……”竟是不看她,徑直走開。李仙蕙神情一黯,望着妹妹的背影,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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