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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柒一閉着眼睛，任憑花灑中流出來的水澆在臉上、滲進頭髮然後慢慢弄濕全身。
“你閉上眼睛問問你自己，你心裏的答案，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耳邊，季夏的問題輕輕響起來。
季夏的聲音很好聽，不是那種向璇璣那樣軟軟嚅嚅的聲音，也不是袁緣那種永遠充盈着喜悅情緒和跳動感的聲音，而是真的可以用溫柔來形容的聲音。
尤其，她在說“喜歡”兩個字的時候，氣息都會有些不穩，像是對於“喜歡”這樣的情感永遠都保持着初次察覺到時的緊張感。
季夏學姐是真的很喜歡葉新陽學長。因為她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握着自己的右手輕輕鬆了力道，不自覺地撫上方才葉新陽學長為她擦試過不小心沾染上醬汁的左手手臂。
那自己呢？自己心裏的答案，是喜歡么？
***
林柒一被季夏拉着在“搭膳”內的包廂里坐下，心中扭捏到不能自已。
季夏學姐是葉新陽的女朋友，那麼其實她也算是半個葉家人了，那麼葉家的家庭聚會，自己一個外人出現在這裏，真的不會太過違和么？林柒一非常想將葉新陽拉到沒人的小角落裏問一問他今晚把自己叫來吃飯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
葉辛年尾隨着葉新陽走進包廂，在女生對面坐下，眼神始終飄忽在女生頭頂上方的範圍之內。
林柒一收回落在男生身上的目光，將書包從肩上卸下來，從裏層摸出手機。
高二這一年自己不回家吃飯的次數相比於高一來說可以說是指數級增長，林柒一點開短訊息界面，想着該怎麼跟家裏的二老說今晚不回家吃飯的消息。
“來，看看想吃什麼？”季夏自然地結果葉新陽遞過來的菜單，然後放到林柒一面前，輕聲問道。
“我、我點菜么？”林柒一將目光從手機上抽出來，投給季夏一個惶恐的表情，小聲問道。
“不要洋蔥、不要香菜就行。”葉辛年保持着翹着二郎腿、捧着手機的姿勢，頭也不抬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話。
季夏聞言輕笑，睨了葉辛年一眼，對他的要求不予採納，“我沒問你。”
葉新陽微微彎着嘴角，拿起桌上的開水抿了一口，問道：“你什麼時候不吃香菜了？”
葉新陽的話音剛落，男生頻繁地點擊手機屏幕的動作便停了下來，眼皮不自覺地顫動了幾下，片刻之後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不想吃了還不行啊？”
林柒一看着菜單微征，臉頰處襲上一股熱流。
男生雖然也不吃洋蔥，但是對香菜並沒有太大的反感情緒。不吃洋蔥、不吃香菜的是自己。
相對而坐的葉新陽和季夏交換了一下目光，心照不宣地勾了勾嘴角。
季夏將目光移回女生臉上，看着她臉上慢慢顯出的紅暈舔了舔嘴唇，就着林柒一面前的菜單一頁一頁翻着，又問了一遍，“別理他，咱們看看想吃什麼就點。”
季夏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朝着正看着自己的葉新陽點點頭，然後順着季夏翻頁的頻率掃視着菜單中的文字和圖片。
“這個泡椒田雞還不錯，要不要來一份？”季夏指着菜單上的圖片輕聲詢問着。
林柒一看着圖片，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然後強壓下自己心中的喜悅之感，笑着點點頭，應着，“好。”
看見吃的你還真就忍不住了是吧？
看慣了女生平時和自己在食堂排隊打菜的樣子，葉辛年自然知道女生對於美食的抵抗能力。
聽出了女生那個“好”字之中的雀躍意味，葉辛年抬起眼瞼終於給了女生一個眼神。女生正和季夏埋頭看着菜單，認真點菜的樣子可謂真情流露。
“今天中午有蚝油牛肉了！我都想了一個星期了！”
“啊！我好像還看到水煮魚片了！”
“糖醋排骨看起來也很不錯啊！”
每次一到食堂，女生一邊排着隊就一邊心情愉悅地報出自己當天想吃的菜色，握着飯卡的手還不自覺地為她報出的菜色配上肢體動作。自然了，一起的往往還有袁緣，兩個女生湊在一塊兒排隊沒有排隊的樣子，東瞧西看地提前摸清今天有的菜色。
男生曾經描述過女生看見美食時的表情。
“你見過色狼看見美女的時候什麼表情么？”葉辛年看着林柒一伸出筷子夾起一塊牛肉然後慢騰騰地鬆緊口中的樣子，撐着下巴認真地問道。
“嗯？”女生閉着眼睛專註地咀嚼着口中的美味，只從鼻腔中發出一個擬聲詞回應男生的問題。
“就是你剛剛夾牛肉那樣！”
對於女生面對食物表現出的垂涎之意遠遠超過面對自己時的樣子感到十分不滿，葉辛年撇了撇嘴，放下手機，招呼服務員給自己一份菜單，口中振振有詞，“我也要點，我今天要點我愛吃的。”
一下一下翻着菜單，葉辛年胸中騰起的失落感瞬間濃厚了不少。
從進入包廂開始就沒怎麼說話，因着兩個人最近見面不識的狀態，葉辛年並沒有十分詫異，但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現在看到女生盯着菜單上的圖片兩眼放光還時不時乖巧地點點頭的樣子，覺得自己心中“她會不會不習慣”的想法實在是多餘到不行。
人家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葉辛年抬眼又瞥了女生一眼，女生還在認真地點着菜。
“這個也點一份吧，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嗯，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不是還想着開溜呢？現在倒是開心了？
葉辛年重重地翻着菜單的樣子被葉新陽看在眼裏，葉新陽勾了勾嘴角。
彼時，兩個女生齊齊從菜單中抽出目光，季夏招呼還在旁邊候着的服務員，將手中的菜單遞給她，“再加一個時蔬就好了，就先點這些。”
還在翻着菜單的葉辛年對於自己的被無視十分惱火，口齒不清地表達着自己的不滿，“我、我還一個菜都沒點呢......”
季夏看着葉辛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也不接話，嘴角彎着的弧度還加深了些。
林柒一裝作無意地瞥了男生一眼就垂下眼瞼，端起面前的水杯輕抿了一口，絲毫沒有掩飾當下愉悅的心情和臉上的表情。
察言觀色了幾秒之後，服務員輕聲開口，“那是等這位先生點完菜......”
“不用了。”葉新陽打斷服務員的話，從葉辛年手中抽回菜單遞給她，“就先按這些上菜。”
“不是......我......”葉辛年瞪大眼睛看着服務員嘴角噙着笑，道了聲“好的，請稍後”之後就抱着菜單頭也不回地離開包間，一時間找不到言辭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男生難以置信的眼神成功地觸發了對面兩個女生的笑點。
嬉笑之間，四目相撞。看清女生笑靨如花的樣子，葉辛年快速收起臉上的表情，然後偏過頭移開目光。
“你們先坐會兒，我們去上個洗手間。”葉新陽站起身，輕聲說道，然後扯了扯葉辛年的衣服，“走了辛年。”
被觸碰的男生十分不解地回過頭，“我、我又不想上......”
看着葉新陽噙着溫暖如陽的笑意的嘴角和蓄滿深意的雙眸，葉辛年不情不願地站起身，雙手倒插在褲子口袋上，緩步跟在葉新陽身後走出了包廂。
林柒一舔了舔嘴唇，看着男生一副被治得死死的樣子，瞬間覺得有些解氣，嘴角邊的笑意濃了不少。
讓你橫！竟然還對我視而不見？！厲害得你！現在怎麼跟只待宰的小豬似的了？林柒一在心中咕噥着自己的小九九。
季夏看着包廂的門慢慢合上，微微轉過頭看了林柒一一會兒，女生正笑得燦爛。
“你們兩個鬧彆扭了？”季夏輕聲問道。
“啊？”沒想到季夏會直接問起自己和葉辛年的事情，林柒一鼓了鼓腮幫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兩個人之間的狀態確實不太好，但是用鬧彆扭來說也許不太合適，冷戰、見面不識比較恰當。
“為什麼啊？”季夏看着林柒一僵在嘴角的笑容，輕聲追問。
“有些複雜......”林柒一的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動了動唇角想要解釋，“他.......”
季夏看着欲言又止的女生，抬手附上她的，輕聲寬慰道：“很多事，沉默不一定是好的。別忘了，人最擅長地就是用自己覺得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可好與不好，自己說的真的算么？”
用自己覺得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好像是，自己確實是覺得，自己不解釋、讓葉辛年就那麼認為自己之前心裏更看重陸遙，對於下個學期就可能保送的他來說，更好。
可是，如果男生真的保送了，自己又沒辦法確保一定能去Z大，那自己不解釋，難道不是對兩個人的未來都負責的最好做法么？
男生保送似乎已經是整個班級甚至整個年段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了，而自己的未來還是個未知數。
等等。保送。當年葉新陽學長也......
“柒一？”季夏輕聲喚着有些出神的女生。
林柒一聞聲猛地一下抬起頭，看着季夏的眼神左右閃爍起來。
葉新陽學長保送Z大也是當年學校心照不宣的事情，可是他為什麼沒有保送而是參加高考？
林柒一記得，他沒有被保送的事情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甚至有傳言說他是為了言箬學姐，所以才刻意放棄保送資格留下陪她一起高考之類的云云。然而，不久之後，他和季夏是一對兒的消息就傳出來了。林柒一當時作為吃瓜群眾聽來覺得這三人的愛恨情仇糾葛實在是跌宕起伏。
高考結束當天，葉新陽高調宣示主權的事情自己親眼所見，可見傳言不一定是真的。那麼，他為什麼沒有保送呢？是因為眼前這個人么？
如果當年他保送了，那他和季夏......
“季夏學姐......”林柒一猶豫着開口，“我能問問葉新陽學長沒被保送的事情么？”
季夏聞言微征，片刻之後就用淺笑將嘴角的不解泯滅，“你是不是也聽說他是為了言箬而放棄保送名額這樣的說法了？”
林柒一搗蒜似的點點頭，追問道：“所以真相併不是這樣么？”
“真相併不重要，不過如果你想知道一會兒我可以告訴你。現在我想問問你，是不是因為辛年可能被保送，所以你才對你們現在的狀態保持沉默？”季夏直直地看着林柒一的眼睛問道。
林柒一張了張嘴，仍是沒有言語，只是點了點頭。
“女孩兒的心思百轉千回，男生們似乎永遠捉摸不透。我非常理解你的想法，因為當時的我也是這麼想的。”
季夏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可能會想，如果辛年保送了，而你自己卻沒有如願被Z大錄取，那麼你現在不解釋的做法或許對兩個人都好，沒有牽絆，做什麼都更為洒脫。你也想過，如果可能，等你們兩個都去了同一所大學，再解開誤會也並不會太晚。”
林柒一目不轉睛地看着季夏，聽着她一字一句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樣想是沒錯的。”季夏朝着林柒一點了點頭，“但，這都是你的想法啊。如果今天他是你而你是他，你會不會希望他像你一樣選擇沉默呢？”
如果今天自己是葉辛年，而葉辛年是自己，日後知道葉辛年竟然單方面就為自己做了決定，自己應該會難過死吧。
“你現在回答我一個問題”，季夏挪了挪身子，正對這林柒一做好，然後鄭重地開口，“對於辛年，你閉上眼睛問問你自己，你心裏的答案，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林柒一看着季夏眨了眨眼睛，不停閃爍着的眼神昭顯着女生藏在眼底的緊張。
對於葉辛年，自己心裏的答案，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沉默了半晌，林柒一動了動嘴唇才要開口，包廂的門便被從外往內打開。兩個男生一前一後走進來，葉新陽臉上仍然掛着慣有的淺笑，葉辛年則微微皺着眉、嘴角下垂，臉上看不見笑意。
林柒一目不轉睛地盯着男生，只覺得周遭安靜極了，而耳邊有一個極小的聲音在對自己說著，是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