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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菜終於上齊，林柒一仍是沒有提起認真品嘗美食的興緻。
葉新陽微笑着囑咐林柒一“多吃點，別拘謹”，季夏更是親昵地給自己夾菜，還時不時問自己菜的味道如何，需不需要再調點什麼蘸料，而葉辛年，自從剛才進門以後就低着頭一直不說話。
這變化確實有點奇怪。如果男生被葉新陽拉出去上廁所之前的表情可以用“臭臉”來形容，那現在的表情應該算是“嚴肅”。
兩個人到底說了什麼，才會讓男生的心情轉變巨大，從而引發表情的變化呢？
林柒一伸出筷子夾了一隻蝦放到碗裏。
季夏眼瞅着林柒一食不知味的樣子給了葉辛年一個眼神。男生正將一隻剝好蘸好調味料的蝦送進嘴裏，看着季夏朝自己努了努嘴的樣子回以一個挑眉。
葉新陽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安靜地看着兩人的動作，又看看正埋頭剝蝦的林柒一。
兩個人都不說話，那吃這頓飯的意義在哪兒？
季夏轉過頭來對上葉新陽的目光，朝他皺了皺眉。葉新陽則微笑着伸手拿過桌上擺着的油切麥茶，將自己的杯子倒滿，然後又給季夏添了些。
林柒一正用筷子將最後一塊蝦殼與蝦肉分離開，然後夾起蝦蘸了蘸醋，送進嘴裏。
咀嚼之間，林柒一的目光和正看着自己的葉新陽撞在了一起。女生看着他勾起一個顛倒眾生的笑臉，朝着自己舉起手中的飲料，下意識地將口中的蝦咽了下去，然後快速地舉起自己面前的杯子。
葉新陽低着頭往自己口中送入一口青菜，抬頭就看見自己哥哥的動作，心中暗暗道了聲不好。
這種場合，拿起杯子肯定就沒好事。
要寒暄用得到舉杯子寒暄么？一沒領導二沒長輩，舉什麼杯子，有話不能直接說？
“柒一，今天冒昧請你過來吃飯，也沒事先徵得你的同意，我敬你一杯，權當算是賠罪了。”葉新陽說得誠懇，林柒一舉着杯子頓時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按照輩分來說，葉新陽是葉辛年的哥哥，那自然就是自己的長輩，怎麼也沒有長輩給晚輩敬酒的道理，即便杯子裏裝的是飲料也不行。
“學長你太客氣了，晚餐這麼豐盛，是我該謝謝你才對。”
聽着自己的哥哥和自己的.......同學如此官方的對話，葉辛年咀嚼食物的動作頓了頓，暗自翻了個白眼。
“其實我今天請你來，就是想跟你說說辛年的事......”
方才還翻着白眼的男生頓時睜大眼睛，微微側了側身看着自己的哥哥略微吃驚他頃刻之間就將話題扯到自己身上。
寒暄一句就直奔主題了？真的不會太快了點嘛？
林柒一舉着杯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跟自己說葉辛年的事情？是不是有些搞錯方向了？
葉新陽微笑着看着林柒一，輕聲說道，“辛年他一碰到什麼事情就喜歡自己躲起來，我希望你能多給他些時間......”
“我、我哪有......”
才聽見葉新陽說自己“一碰到什麼事情就喜歡自己躲起來”，葉辛年就出聲為自己力爭清白。葉新陽的後半句話被男生的反駁聲壓得聲音低了些，但林柒一還是真真切切地聽見了葉新陽說的話。
葉辛年碰見難以想通、不能釋懷的事情就一個人躲着不肯跟自己說話的習慣，自己已經很清楚了。但是，為什麼葉新陽要跟自己說這些呢？
我希望你能多給他一些時間。
林柒一舉着杯子咽了咽口水，難道......葉新陽學長知道了綠豆湯那件事？不會吧......
所以......自己和葉辛年之間超越普通同學的關係，他也是知道的......
感覺渾身突然有些燥熱起來。
原以為季夏知道自己和葉辛年之間縈繞着的細微情感就已經十分令人不好意思，沒想到葉新陽也知道了。
十分清楚葉新陽在葉辛年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林柒一頓時覺得此時的情景有些“醜媳婦見公婆”的意味......
“辛年他並不完美，但是我想，他是值得的。”言畢，葉新陽將杯子往前舉了舉，然後將杯中的飲料一飲而盡。
葉新陽的聲音很輕，甚至可以用溫柔兩個字來形容，柔聲低語，卻包含真情，林柒一一時間忘了應答。
舉着杯子的動作僵在空氣中片刻，不自覺地看了男生一眼，對上男生凝眸未閃的目光，林柒一才慌亂地別開目光，收回手中的杯子，湊到嘴邊抿了一小口。
“來，吃蝦吃蝦，還有好多呢。”季夏笑着招呼幾人吃菜，緩解方才有些緊張的氣氛。
林柒一小口小口地呼吸着，邊朝季夏點着頭，示意她不必客氣。
葉新陽如此鄭重地說出這番話，顯然是希望自己和葉辛年之間能有個好的結果。可是，現在說這些，自己真的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給出肯定的回答啊。
***
時針指在8與9之間。
林柒一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犯困了。
頭上包着的擦頭巾因為邊角沒有塞好而有些鬆開，林柒一抬手將它扯了下來，還濕漉漉的頭髮失去包裹的力道胡亂垂了下來。水珠順着髮絲滑進女生的脖頸之中，被棉質的睡衣吸了進去，睡衣上慢慢顯出一個變了顏色的圓點。
女生在書桌面前坐了下來，用毛巾將垂在肩上的頭髮裹了起來，用力地擰了擰。
“如果今天他是你而你是他，你會不會希望他像你一樣選擇沉默呢？”
季夏的話不無道理，可即使自己現在將心中的想法毫無保留地跟男生傾倒而出那又怎麼樣呢？自己終究還是要過高考這一關的。報不報Z大可以選擇，然而能不能去Z大，並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
朝着一個明晰偉大的目標狂奔，凝神細想着實讓人血脈噴張、心潮澎湃，可是漫漫長路上的山高水阻必定會如期而至甚至突如其來，在潤物細無聲之中消磨初踏征程時的初心和熱血。到那個時候，自己會不會懊悔曾經的和盤托出，或者對於男生的無法近在咫尺心生怨忿，逐漸忘了連作業本放在一起時都能感覺到的喜悅情感？
如果記憶和遺忘一樣簡單，如果只需要記住了數學公式就能解開試卷上的所有排列組合，如果掌握了物理定理就能做出所有求解加速度的大題，如果充分理解了語文課文就能做對所有的理解，如果記住了單詞就能寫出18分以上的英語作文，如果分數的提高與名次的上升永遠成正比，那麼，大概所有人都能夠在學習這條路上奮力堅持下去。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啊。
給自己一年時間，奮力朝前跑過去，真的就能到達男生所在的那個終點么？
記得前幾周體測的時候，體育生被安排在最後，體測過後還要繼續當天的訓練。班上身材較胖的幾個人因為成績不達標被安排到最後重新測試。而體測過後的同學都坐在長椅上看着他們，林柒一自然也拉着袁緣坐在一旁。
彭雪自從開始參加訓練之後，好像瘦了些，下巴都尖了不少，站在1號跑道上正踢腿伸展地拉着韌帶。
嬉笑調侃聲漸漸在某位身材較為強壯的學生的名字被點到后大了起來。
幾個學體育的男生開始對那位男生展開各種搓臉搭肩膀的動作以示對他的關注，然後一窩蜂將他往跑到上推過去。
坐在看台上的同學也沒閑着，趁勢鼓掌叫好，給他加油。在一陣起鬨聲中，男生腆笑着走到彭雪身邊的2號跑道上站好，羞澀的樣子讓人覺得甚是可愛。
體育老師安排好其他幾個跑道的同學，走到那位男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看彭雪又看看他，輕聲說道：“你要是跑不快，就永遠追不上她。”
林柒一當時突然就覺得體育老師教體育竟然有些屈才，這樣的雙關，可不是能輕易用好的。
“你要是跑不快，就永遠追不上她。”
你要是跑不快，就永遠追不上他。林柒一輕聲念了一遍這句話。
如果自己永遠沒辦法跟男生跑得一樣快，如果自己奮力奔跑了未來也並未回報以期望中的結果，那麼現在的解釋或許真的太過多餘。
可是......
可是，用沉默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在自己看來，又真的顯得太過蒼白無力。
林柒一抬手撫上桌上放着的藍色筆記本，輕輕翻開扉頁，看着上方畫著的鬼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什麼時候，自己變成了這麼瞻前顧後的人？
從書包里拿出手機，林柒一點開短訊息的界面，找到季夏的名字點了進去。
/季夏學姐，太過艱難的事要怎麼不計後果地咬牙堅持下去呢？柒一/
/樹上春樹曾說，人生本來如此：喜歡的自然可以堅持，不喜歡的怎麼也長久不了。季夏學姐/
最後的兩條信息往來，林柒一看了一遍又一遍。
季夏的鼓勵自然讓自己看清了些自己心中藏着的真實輕易，可是明年要在高三那條路上極力狂奔的人終歸是自己，現實遠遠要比想像中的一切難得多。
退出與季夏的回話界面，林柒一還是將按鍵調到了草稿箱的選項上。
點進去，那條被擱淺許久的短訊又映入眼帘。
/故事的開始往往發生在猝不及防之中，然則故事的整個過程卻往往讓人回味無窮。/
只要細想片刻，男生應該就能明白這條短訊的意思吧？
林柒一的右手手指在“發送”與“退出”兩個按鍵之間左右移動着，最後停在了發送鍵上，卻只是停在上面。
“柒柒，出來吃點水果。”
“啊——”
座位上的林柒一微微皺着眉，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發送成功”四個字一時間茫然無措，口中卻不得不應着“好，馬上就來”。
門外突然傳來的林爸爸的聲音讓林柒一在慌亂之間按下了發送鍵。林柒一頻繁地舔着嘴唇，思考着該怎麼為這條無心發送卻又有心編輯的短訊息收場。
“嗯——嗯——”
突然傳來的震動聲，和着林柒一手中漸漸出現的虛汗讓林柒一頓時緊張起來。
怎麼辦？男生這麼快就打電話過來了？
葉辛年抿着嘴昂頭看着女生房間內透出來的光亮，聽着耳邊傳來的電話接通聲，腦中又浮現出方才女生髮過來的短訊，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林柒一看着握着手機，任憑它瘋狂地震動，既不接起也不掛斷，蓄在胸中的熱流一時涌到了喉嚨口。
長時間沒有得到回應的來電提醒在手機屏幕上漸漸暗了下去。林柒一鬆了口氣。
“嗯——嗯——”
安靜片刻，震動聲再度響起。
林柒一咽了咽口水，眼睜睜看着，仍是沒有勇氣接起來。
直到第三個來電被無視后，傳來了兩聲短暫的震動聲。
林柒一拿起手機點開短訊。
/你再不接電話我就翻牆上去找你了。葉辛年。/
什麼？他怎麼還沒走？
從男生送自己到樓下直到現在，怎麼也有半個小時了，男生不會一直在自己家樓下等着吧？
“嗯——嗯——”
手機又瘋狂地震動起來，林柒一拿着手機打開陽台的門，走出去。男生正昂着頭往自己的方向看着。
輕輕按下接聽鍵，林柒一摒着呼吸沒有說話。
“現在有話要對我說了么？”男生的聲音和着均勻的呼吸聲慢慢傳進耳朵里。
還沾着水珠的髮絲垂在肩膀上，風輕輕吹過來，將水分變成涼意，滲進女生的皮膚之中，林柒一打了個寒顫，輕聲吐出兩個字，“沒有。”
手機那頭沉默片刻后開口，“季夏問你的那個問題，你心裏有答案了么？”
彼時，女生正抬手將肩上的頭髮捋到一邊，防止頭髮上的水分又滲進睡衣里。男生的話入耳幾秒后，女生才反應過來，驚呼出聲：“你偷聽我們說話？！”
早就料到女生會有如此之大的反應，葉辛年趕忙解釋道：“黃天為證，我那會兒剛剛好走到門口......也就聽了5678句吧......”
“......”
5678句，那不就是差不多聽全了......
胸口不自覺地起伏，林柒一努力平復着心情。男生竟然聽見了......所以，一直等在樓下就是等着自己看自己會不會給他發信息打電話么？
真是badboy.
“那.......你的答案是什麼？”葉辛年看着女生握着手機的樣子，輕聲追問道。
“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