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羈絆
出了家門，楊彤失魂落魄地走着。
熱鬧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街上滿是成群結伴的行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意，沒有人在意形單影隻的她。
楊彤站在路邊，從口袋裏取出手機。點開通訊錄，用手指一滑，沒兩下就翻到了底部。想要聯繫的人，可以聯繫的人，屈指可數。竟然把人生過成了這副模樣，她感到深深地孤獨與無助。
避開人潮走上人行天橋，俯瞰着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橋底下不知疲憊來去穿梭的車輛，連接成一道道五彩的光影，縱橫交錯間有總時空穿梭的錯覺。
提到楊彤自然而然就會想到宋曉鈺，提到宋曉鈺亦是如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種下這密不可分的羈絆的呢？
從初中開學的第一天，就因為被老師安排為同桌開始了彼此的緣分。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玩耍，那樣不同的兩個人卻能完美的組合成一個整體，不正說明了我們是彼此不可分割的另一半。
十三歲的楊彤伸手，安慰着因為害怕到不敢一個人過天橋，而蜷縮在地上哭泣的宋曉鈺，“你怎麼膽子這麼小？”
“都怪你，我都等了你好久。”宋曉鈺抽抽噎噎地埋怨着。
“幫老師看考卷嘛，我叫你先走了。”楊彤摸摸鼻子，有些心虛。
明知道她不會先離開，明知道她會害怕，但楊彤還是在學校里百無聊賴地打發時間，就是為了給她點顏色看看，宣洩自己那幼稚又無聊的小情緒。
英語課上被選中朗讀自己的作文時，身為好朋友的宋曉鈺卻毫不猶豫的當眾指出自己的錯誤，同學的嬉笑，老師毫不留情地劃去範文的標記，全都讓楊彤怒上心頭。
“我還以為是我理解錯了呢。”事後卻可以這麼輕描淡寫地帶過。
楊彤也只能笑着表示沒關係，但心裏早就想好了報復的手段。
其實，我們都不像看起來的那樣簡單透明，黑暗和光明總是如影隨形，兩個人靠得越緊，被陰影覆蓋的地方就越多，生出的嫌隙就越多。
“我要是丟下你，你肯定會怕的。”宋曉鈺抹開眼淚，從地上站起來。
一時間如當頭棒喝，楊彤勉強找回呼吸，“對不起啦，以後我一定陪你。”
兩個人相視一笑，恩仇盡消。
我知道你怕黑，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喜歡吃黃瓜味的薯片和火鍋，你最喜歡的歌手，最喜歡的人……就像是了解自己一樣了解你，可現在我卻不敢確定，我是否還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可以相信你吧？相信我們那些共同度過的時光不曾作假。
楊彤取出手機，播出那串熟悉的號碼。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手機那頭傳來的依然是機械的女聲。
楊彤眨眨眼，茫然地看着自動掛斷跳轉到撥號界面的手機屏幕。
可能在走路沒注意，可能關了靜音，可能沒帶手機，可能……所有的可能性在心裏過濾一遍，楊彤還是不死心的安慰自己道：“最後一次，再打一次。”
第三次按下撥通鍵，響過幾聲彩鈴：
【第一次見面看你不太順眼
誰知道後來關係那麼密切
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卻總能把冬天變成了春天
……】
終於被人接起，楊彤笨拙地開口，聲音里有微微地顫抖，“曉……”
“楊彤，你肯定猜不到我現在和誰在一起！”電話那頭的宋曉鈺似乎格外的興奮。
“誒？”楊彤微怔，意外到只能發出一聲簡短的單音節。
“我跟你說，劉翰東說他喜歡我！哈哈哈，我今天一定開心的睡不着覺……”
忽然插進一句男聲，“明明是你先說喜歡我的。”
兩個人的通話漸漸變成了，宋曉鈺和劉翰東秀恩愛的打情罵俏。
“我哪有！你得了便宜就賣乖。”
“是你先親我的！”
“是你先拉我的手！”
“是你……”
楊彤消化着這個消息，半晌才勉強找回重新開口的力氣，“曉鈺。”
“誒？怎麼了？”似乎終於意識到楊彤的電話來的需求，宋曉鈺問道，“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我先掛了。”飛快地掛斷電話，清晰地視線被不知名的液體侵蝕，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你拖我離開一場愛的風雪
我背你逃出一次夢的斷裂】
果然歌詞也只會是歌詞，我不能阻止你奔現喜歡的人，你也不曾傾聽我的訴說。
說到底，被遺忘的那個人只有我而已。
溫暖的時光被一幀一幀地抽離出來，揉碎了灑在來往的車流里，碎片折射出無數道光線刺痛雙眼。
你還是把我一個人，丟下了。
朋友是這樣，家人也是這樣。
——“只是學習而已，連這個都做不好的話，你還活着做什麼？”
——“早知道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我一定不會讓你活下來！”
我活得這麼糟糕，真的很抱歉。
決定去死。這麼想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那許多，冷靜會使人退縮。
只要翻過護欄，一切就都能如煙消散。楊彤攀上欄杆，只要用力一蹬就能得到想要的後果。
衝動漸漸變成了恐懼，楊彤看着腳下飛馳的汽車，想着如果撞上去一定會死的很難看。
保持着姿勢，一動不動。下一秒卻被人攔腰抱起，天旋地轉后還沒等站穩腳跟，就被一隻大手拉着往前走去。
微涼的手指搭在手腕上，高大的男生微微施力就把楊彤帶下了人行天橋。
男生既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說話，楊彤低頭看着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腳步，鬆開的鞋帶隨着動作前後飄動。
連繫緊鞋帶這件小事，我都做不好，只能任由它一次次的散落，和大家的羈絆似乎也總是輕易就能斷掉。
不知走出多遠，男生停住腳步，看着低頭不語的楊彤，滿臉都是困惑。
正要開口，馬路對面傳來迫切的叫喊聲。
“楊彤！楊彤！”
聽到自己的名字，楊彤抬頭看向馬路對面，不斷跳躍着揮舞雙手的人，是宋曉鈺。
眼淚又開始泛濫。
紅燈倒數五秒，跳躍為綠色，宋曉鈺一路小跑着衝到楊彤面前。
“你這個傢伙！膽子大了，還敢玩離家出走！你想嚇死我是不是，有什麼事……”宋曉鈺絮絮叨叨地念着。
楊彤抽抽鼻子，哽咽道：“曉鈺，我的鞋帶開了。”
宋曉鈺一愣，然後內心無力地拍了額頭一下，“我說你就為了這點小事哭啊，”蹲下身熟練地系起鞋帶，還不忘繼續念叨，“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打電話的時候怎麼不跟我說，你下次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謝謝。”楊彤一把抱住宋曉鈺，“謝謝你來找我。”
“謝個屁啦。”宋曉鈺也被感染的鼻子一酸，“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嘛。”
是磕磕絆絆也一路互相攙扶着走過來的，最好的朋友。
看着宋曉鈺一身睡衣拖鞋出鏡，楊彤“噗嗤”一聲笑出來。
“喂喂喂，你還有臉笑，我這麼丟臉還不都是為了你。”宋曉鈺氣鼓鼓地抗議着。
“是是是，你最好了。”楊彤突然停住，扭頭看着身後，然後問道，“你看到張子豪了嗎？”
宋曉鈺抓抓腦袋，“誒？沒啊，你剛才和他在一起嗎？”
“沒，”楊彤也不確定起來，“可能看錯了。”
路邊，一輛改裝過的哈雷停下，“怎麼了，跑那麼快？”
“沒，看見一個熟人。”
“女朋友啊？”
“想太多。”張子豪帶上安全帽，“走吧。”
“你小子的車還沒修好啊。”
“你廢話很多。”張子豪不耐煩道。
“好吧，坐穩了。”
“轟——”一聲，車從宋曉鈺身後開過，嚇得她扭頭罵道：“神經病啊，開這麼快！”
“好啦，走吧。”
宋曉鈺一拍腦袋，“哦，對了，你爸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你媽血壓升高現在在醫院裏。”
“什麼？”想起剛才在家裏發生的那些事，楊彤知道一定是被自己氣的。
“走吧，你快點去醫院看看，”宋曉鈺拉着楊彤到路邊攔車，“你先給叔叔打個電話，免得他擔心你。”
“師傅去東區，”楊彤對司機說道，然後沖不解的宋曉鈺解釋，“我先送你回家，你一個人大晚上的不安全。”
“誒嘿，我哪有那麼弱。”
“連語氣都學得這麼像，你現在是宋曉鈺還是劉曉鈺？”楊彤揶揄着。
宋曉鈺佯裝惱怒，將頭轉向窗外，“你太過份了，竟然取笑我，不理你了。”
“好了，不鬧了，”楊彤正色道，“你喜歡他我也不能說什麼，但是他要是欺負你，你可一定要告訴我。”
“放心吧，他對我好着呢。”
注意到車已經開到對方樓下，楊彤不客氣地戳着宋曉鈺的額頭，“下次別在大晚上一個人跑出來，要是你嚇得躲在哪兒哭，我可不會再帶你回家。”
“知道啦。”宋曉鈺下了車，才反應過來，明明大晚上一個人跑出去的另有其人，怎麼挨訓的反而是自己？
趴在搖下來的車窗上，看着楊彤難過的臉色，卻只剩下了擔心，“你自己一個人能行嗎？要不然我陪你去醫院？”
“不用啦，你早點休息吧。”楊彤擠出一個笑臉。
“那好吧，你有事打我電話。”宋曉鈺走出去幾步還不忘做着打電話的手勢，“記得一定要打給我啊！”
把手伸出窗外，揮一揮，看着對方的身影消失在倒車鏡里，一股暖流正從心臟湧向四肢百骸，驅散了陰影下的寒冷。
忘卻自身的害怕，不計後果的對我好的你，是我永遠無法割捨的羈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