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錯誤
放學之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路燈由近及遠一盞一盞地亮起來，直到點亮掛在樹上的玉盤。
車水馬龍，萬家燈火，楊彤一個人站在路邊顯得格外寂寥。
在街上消磨完時間，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候，她只好不情不願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推開門，父親坐在客廳里，一邊看電視一邊說道：“彤彤回來啦。”
“嗯。”楊彤扭頭看向掩着門的卧室，裏面沒有動靜。“我先回房了。”
她輕手輕腳地換上室內拖鞋，回到自己的房間。
放下書包，坐在書桌前，心思卻完全不在書本上。
回想起這一天，事情莫名其妙的發生並且結束，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沒有關係，直到渾渾噩噩地坐在辦公室里寫檢討的時候，楊彤才反應過來，事實並非如此。
宋曉鈺和安檸再一次鬧得不歡而散，楊彤覺得應該及時解開這個誤會，才有可能讓兩個人重歸於好。
“安檸。”
走到門口的安檸停下來，回過身等待着對方的下文。
楊彤深吸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但那真的是我的錯，請你不要怪罪曉鈺。”
“我知道。曉鈺給我的那瓶水，進教室前就被我丟掉了。”
“誒？”楊彤突然覺得腦子一片混亂，“那你剛才為什麼……”沒有說出真相。
“我知道曉鈺不是真的壞心眼，但是總該讓她知道，做錯事之後需要承擔什麼，才會讓她清醒過來，再說這是最皆大歡喜的結果了，所以……”安檸將食指放在嘴唇中間做出一個禁聲的動作。
“謝謝。”楊彤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
安檸笑着搖搖頭，問道：“你和曉鈺最近好像有些疏遠？”
“沒，”楊彤急忙否認，編出一個靠譜的理由，“可能是最近忙着考試。”
事實上，就算是朝夕相處的好姐妹，也會有那麼一些不可分享的心思吧。
宋曉鈺一心撲在劉翰東身上，不斷擴張的朋友圈裏，早就沒有多餘的注意力分給楊彤了。楊彤自己也忙着和學業抗爭，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務事”也並不能輕易說出口。
“這樣啊，我還真羨慕你們的感情。”安檸點點頭，想起自己有多麼失敗。
一方有難，另一個就馬上跳出來幫忙澄清，在外人看來是密不可分的兩個人，可真正漸行漸遠的這段關係也只有當事人可以發現吧。楊彤扯出一個笑臉，安檸又繼續說道：“那你也注意一點，別讓她和陳明走的太近。”
看着安檸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樓道里，笑容一下子就僵在嘴角。
雖然在宋曉鈺聽來可能不太受用，但不妨礙它是善意的提醒。
明明是最好的朋友被人關心，楊彤的心裏卻忽然失落起來，好像從來沒有人在意過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像長滿荊棘的藤蔓迅速生根抽芽，緊緊包裹住整顆心臟。
完全無法釋懷。
身後傳來敲門聲，打斷楊彤的思緒。
楊父打開門，探進來一個腦袋說道：“你媽煮了魚湯，出來喝一點。”
“好。”楊彤笑着回應。
餐廳里，母親平靜地擺放着餐具，楊彤拖開椅子不安地坐下。
山雨欲來。
“今天半期考吧，最近學的這麼辛苦可要好好補補才行。”這種情況，也只有不知情的父親一個人笑得出來吧。
楊彤一言不發低頭猛喝湯，母親也一臉沉默。
“你們娘兩今天是怎麼了？”楊父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來回切換，疑惑道。
“喝你的湯吧。”一碗乳白色的魚湯推到面前。
“不是，”以警察的敏銳程度來說，發現問題並不難，但是視而不見卻實在辦不到，“你們到底怎麼了？你又逼着孩子做什麼了？”楊父扭頭問自己的妻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湯勺摔在碗裏發出一聲脆響，“我能逼她做什麼？”
“就說補習班的事，孩子不是說了不願意去了嗎？”
“我已經答應了，”楊母不以為意道，“只要她能考上第一名，不去就不去。”
“學習的事儘力就好了，你總要求孩子要爭第一，給她造成多大的心理負擔！”
“這個世道除了靠自己還有什麼能能靠得住？”楊母的情緒開始失控，“你這個做父親的什麼都不管，有什麼權利來指責我的做事方式！”
“孩子沒有辦法接受你的方式你沒有看出來嗎？”
劍拔弩張的氣氛開始在餐廳里瀰漫。
“我可以做得到的事她當然可以！就是因為我當初太心軟才會變成這樣，這種錯誤絕對不會再讓它發生第二次。”
因為心軟答應嫁給楊父，因為心軟生下楊彤，所以那些甜蜜的時光經過歲月的洗禮，到如今再看已經變得滿目瘡痍。
“你到現在還是認為嫁給我是一種錯？”楊父看着妻子的眼睛，滿是震驚。
“從遇見你開始就是人生最大的錯誤！為了結婚生子，我失去了人生所有的可能性。”
我的出生，是一個錯誤。這是從小以來就有的認知。
“啪嗒”，淚水滴在碗裏帶起一片漣漪。
“夠了，”楊彤坐直身體，“不要再吵了。”
反應過來在孩子面前有多失態，大人們扭頭整理自己的心情。
楊彤深吸一口氣，“您知道我今天因為考試作弊被抓到辦公室的時候，有多害怕？”
“你說什麼？”楊父對這個狀況始料不及，指責妻子道，“這就是你的做事方式？”
楊母甩開丈夫的手，看向楊彤，“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你在說什麼瘋話！”
“您到現在還是不願意相信嗎？”楊彤苦笑一聲。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楊母完全不明白自己費盡心血培養的孩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都是因為媽媽你的私心啊！”
“你現在是想說，都是我逼你的？”楊母心痛難忍。
“不。”楊彤努力控制着眼裏的淚水，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克製冷靜的大人，“是我自己得問題，我太軟弱了，竟然從沒想過要反抗。”
“你現在說的像話嗎？”
“媽媽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
“什麼？”
“滿分、第一，這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媽媽只顧結果，卻從來看不見我的努力，哪怕一次你都沒有誇過我。”
“這就是你作弊的理由？”楊母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到最好，想要考上哈佛這些都是必經之路！”
“考哈佛是您的願望，從來都不是我的！為了完成你的願望活着，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多難過嗎？”
楊母一愣，“你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你就有責任完成我的夢想，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放棄機會，如果不是我，你現在就不會窩在這小小的學校里，”楊彤毫不猶豫地打斷母親的話，歇斯底里起來，“誰叫你放棄的！”
拖出長長的哭腔，“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這樣活着啊，我寧願你一開始放棄的是我！”
看着母親臉上被刺痛的模樣，楊彤反而覺得暢快無比。一直以來被作為生命的延續，實現夢想的新載體，這種不屬於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彤彤，不要這樣說。”楊父走過來握住楊彤的肩膀，“你先回房間休息。”
楊母回過神，“對，明天還有考試，你先複習……”
學習！學習！學習！考得好就另眼相待，考不好就連蟲子都不如！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還在講這該死的學習！
“啊——！”碗筷被掃落，碎了一地。“啊——！啊——！啊——！”楊彤跪坐在地上，用手捂住耳朵，不停地哭喊。
鬱悶的情緒實在是無法宣洩。
“彤彤，不要哭，我們走，爸爸帶你走。”楊父扶起地上的楊彤，兩個人往外走去。
“站住！誰都不能把我女兒帶走！”
楊父聽着內心有些無力，“她也是我的女兒！”
“你已經毀了我的人生，難道你還要毀了我女兒嗎？”楊母死命地拉住兩個人，“不準走，明天還要考試，今天絕對不能再發生意外。”
手緊緊地拽住校服衣領，楊彤忍不住問道：“如果我不是一個好學生，你還會認我是你的女兒嗎？”
“只是學習而已，連這個都做不好的話，你還活着做什麼？”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臉上。
“你瘋了！”楊父攔住妻子，“你怎麼可以對孩子說這種話，還動手打孩子！”
“那你就去找學習好的人當你的女兒吧。”楊彤捂着痛到麻木的臉。
“你說什麼？”楊母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兒。
“我說！”楊彤忍不住拔高聲音，“我不會再任由你擺佈了！連你都沒有考上的哈佛，憑什麼要我做到！”
“辛辛苦苦把你養到這麼大，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楊母氣急，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丈夫身上，才勉強站穩。
“生下孩子的就是父母嗎？說什麼為我好，不過是把我當成滿足私心，可以炫耀的資本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楊母大笑不止，眼角擠出淚花。她顫抖地指着站在門口的女兒，看着丈夫說道，“你聽聽，你聽聽這說得是人話嗎？”
“你少說兩句，今天先分開冷靜冷靜，有什麼事……”
楊母厲聲打斷道：“早知道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我一定不會讓你活下來！”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楊彤低下頭，飛快地跑出來家門。
“楊彤！”
“你讓她走！我看她能撐幾天！”
楊母拉住丈夫，不讓他追出去，自己卻因為血壓上升，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