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父母
即使是夜裏，醫院裏依然燈火通明。
都說醫院的白牆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禱告，在這裏，新生和老死總是同時上演，在這裏，人與人之間的羈絆總是被白熾燈照的那麼清晰。
用手拂着牆一路往上走，然後緊緊地坐在黑暗裏的階梯上。
手機里有一連串的紅色未接來電，都是來自同一個號碼，楊彤回撥過去。
很快就被人接起。
“彤彤？你沒事吧，你在哪？”父親焦急的聲音響起。
“爸……”楊彤緊閉的雙眼中閃着淚花，滿心的委屈一開口就變得支離破碎。
“彤彤別哭，你在哪，爸來找你，你別哭。”
雖然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但是楊彤還是搖搖頭，問道：“媽她……”
“你媽她沒事，你不用擔心了，真的。”
楊彤想說對不起，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來。
“你這孩子，有什麼事都喜歡憋在心裏。”楊父嘆了一口氣，“也怪我，你媽她那麼要強的一個人，如果當年……你也不用……”
“爸也覺得我的出生是一個錯誤嗎？”
楊父一愣，連忙開口，“怎麼會？你怎麼會這麼想？”
“嘟嘟嘟……”
做過的理解里有這麼一則小故事：
女孩背着書包走在街頭，被夜市裡小攤子上的食物香氣所吸引，攤主看到駐足不前的女孩主動問她是否需要什麼，飢腸轆轆的女孩摸摸口袋，不好意思道：“可是我沒有帶錢。”
“沒關係，我請你吃。”
一碗熱氣騰騰的混沌擺在女孩面前，女孩滿懷感激，剛吃了幾口，眼淚就紛紛落到碗裏，“您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攤主說：“只是一碗餛飩而已。”
“我們互不認識，您卻願意給我煮一碗混沌，可是我的母親，和我爭吵之後，竟然把我趕出來，還叫我不要再回去！”
攤主頭也不抬地回答道：“不過是一碗混沌，你就這麼感激我，而你的母親為你煮了十多年的飯，你卻不感激她，還和她吵架？”
女孩愣住，道謝之後馬上回家。
看着女孩離去的背影，攤主搖搖頭，想起在街頭到處詢問有沒有人見過她女兒的那位母親，“她身上沒有錢，請你幫幫她。”
多感人，父母之愛是所有人都看得見的，但是沒有人問孩子為什麼會和父母吵架。一座“孝”字大山壓下來，所有的爭辯都變成了不懂事、不孝順、不體諒。
父母，將一個人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兩個人，稱之為父母。
那麼，生下孩子的就自然而然成為父母了嗎？
母親到底愛自己嗎？楊彤經常這樣問自己。
當然是愛的，數十年如一日關心、照顧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但往往傷你最深的人就是最愛你的那個人，愛並不能掩飾這些矛盾的存在。
“咚咚咚”的腳步聲在樓梯間裏響起，漸漸走進。
楊彤抬起頭，父親站在下一級台階上看着她，“可真是讓我好找。”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楊彤強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
“傻瓜，”楊父在她身邊坐下，“你可別忘了你爸是做什麼的。”偷偷瞥一眼低頭盯着地板的楊彤，他繼續道，“剛才有一輛救護車開進來，你的手機里正好也能聽見。”
“那麼多醫院，醫院裏那麼多地方。”
楊父攬過她的肩膀，輕輕拍着，“你是我女兒啊。”
你是我女兒啊。
楊父反反覆復的嘟囔着。
不知不覺間，淚水充滿眼眶。
這種無法割捨的情感在體內亂竄，卡住楊彤的喉嚨，“爸，對不起。”
楊彤撲在父親的懷裏，放肆地哭着。
“這天底下哪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他們只是不知道怎麼去愛罷了。爸爸媽媽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是因為爸爸媽媽也是第一次做人父母。”
“你會原諒我們嗎？”
原諒嗎？
大人們做着大人們該做的事，孩子們也做着孩子們該做的事。
一切都在循環往複，就算昨天與今天互相顛倒也完全沒有任何差別，這就是人生啊。
這就是無數平凡人過的平凡人生。
周五的晚自習時，半期考的成績就新鮮出爐了。
班主任強撐着病體，在教室里進行表揚和鼓勵，卻連一個眼神都吝嗇分給楊彤。
“這也太快了吧，我都沒做好心理準備。”不少人驚訝道。
“電腦閱卷嘛，再說早死早超生。”
科技在超速發展，但有些人的思維卻總是固步自封。人們用成績來評定一個學生是否合格，用業績評定一個工人是否優秀，卻沒有一套標準法則來判定一對夫妻，是否能做好父母。
“楊彤。”宋曉鈺擔心地看着楊彤。
楊彤搖搖頭，“還好啦，比預料中的好。”
是啊，做過的最壞打算不就是，考試作弊被抓，然後0分處理嗎，現在只是稍有退步，也不用擔心別人的流言蜚語，已經很不錯了。
至於家裏，不過是老樣子罷了。
“快讓我看看你考多少？”劉芷萌湊過來看着安檸手中的成績單，驚呼道，“哇哦，竟然考到21名了，安檸你厲害啊。”
“也不看看我是誰教出來的。”沒有什麼比看到努力有回報更讓人開心的吧，安檸笑起來。
“得，還撒上狗糧了，不理你了。”劉芷萌癟癟嘴。
“怎麼樣？”說曹操曹操到，林余安走過來，捏捏安檸的小胖臉。
“吶。”安檸把成績單舉到男生面前，滿臉都是等待誇獎的小孩子模樣。
林余安看到成績后，點點頭，“還不錯，但是也不要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說著，輕輕颳了一下安檸的鼻子。
“哪有。”安檸拉住林余安的手，“那我的獎勵呢？”
“這個嘛，”林余安故作思考，在安檸快要沉不住氣的時候，才神秘兮兮地說道，“明天下午三點在市圖書館等你，你來了就知道了。”
“喂喂喂，你別吊我胃口啊，再透露一點點。”安檸伸出一根食指，仰頭看着林余安。
“沒門。”林余安不為美色所惑，伸手推開安檸的額頭，“我現在去體育部，放學的時候再說。”
可惜有人進步就會有人落後，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上，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有個胖胖的女孩子忽然哭了起來。
劉芷萌實在很不理解這種人，“她怎麼老哭啊，早上考完試就哭，昨天覺得作文沒發揮好也哭。”
“噓！小心被人聽見了。”安檸把成績單整整齊齊的收進書包里，轉頭對劉芷萌說道。
劉芷萌吐吐舌頭，不再說什麼。
要不說愛哭的孩子有人疼，見狀一群人立馬圍上去安慰着她。
“你怎麼了？別哭啦。”
“考得不好嗎？下次再努力就好啦。”
“我明明考得不錯了，排名竟然這麼低，回去一定被我媽罵死。”
聽到這裏，楊彤苦笑着，人有千面，但天下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愿總是不變的。
“那也沒辦法，排名上下浮動是很正常的啦。”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有些人靠作弊還能這麼明目張胆！”
這作弊的人明擺着是指安檸，畢竟那天的事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
齊刷刷的目光射向安檸。
好心情一下子就被攪和成一團亂麻，安檸一臉嚴肅。
“喂，你們看什麼！”劉芷萌出聲。
那些人又齊刷刷地移開目光，要不是這場面實在不合適，安檸就要笑出聲來了。
“敢做還怕人說了！”胖女孩拍桌而起，“別以為學校不處分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就是，還真好意思說是林余安教出來的。”
“林余安也真是倒霉。”
“怎麼什麼事都有她的份啊，一身的臭毛病。”
這裏最少不了那些喜歡看人熱鬧，說風涼話的人。越來越多的同學投來不屑的目光和指指點點的議論。
安檸冷冷地看着這一切，一言不發。
楊彤捏緊手裏的成績單，突然站起來，“別說了，其實……”
“其實你們有什麼權利說我，學校沒有給我處分，不就說明我沒有作弊了嗎？”安檸出聲打斷楊彤想要說下去的話。
“誰知道你在背後耍了什麼手段。”
“你這麼想試試的話，我不介意在你身上也耍耍手段。”一句狠話鎮住全場。
找茬的女生被噎住，一臉不平，卻也在見識了安檸的那些瘋狂后，不敢再造次。
劉芷萌偷偷給安檸豎了一個大拇指，安檸卻沒心情和她開玩笑。
熬了那麼多夜，做了那麼多習題，在深夜裏痛哭之後還是擦乾眼淚繼續背重點，反反覆復。
這麼努力的付出了，結果是被人不認同。這麼努力付出了，就是為了被人打上作弊的烙印的嗎？
安檸不明白自己做了這麼多有什麼用，一切沒有像想像中的那樣好起來，反而越來越糟，習慣性的自我否定輕易就壓垮了她。
手機里的聊天界面“叮叮咚咚”地不斷跳出新消息，那些難聽的話，惡意的揣測，全都鞭打着安檸緊繃到極限的腦神經。
“啊！”安檸蹲在地上尖叫着。
“安檸，怎麼了？”張嬸跑進來問道。
“葯，我的葯呢，我的葯呢？”所有的抽屜都翻遍了，就是沒有找到新配的葯，安檸頭髮散亂，滿臉淚痕，還是不停地翻找。
“又怎麼了！”安父不耐煩地走進來。
“先生，這……”
“爸，我的葯呢？”
“已經扔了，你不用找了。”安父按下太陽穴上不斷跳躍的青筋，“你就不能正常一點嗎？為什麼總做這種事，趕緊給我起來！”
安檸氣到渾身發抖，“我不正常，是誰的錯！”
“難道還是我們的錯嗎？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掙錢，供你吃供你穿，到底那點對不起你，你能不能像個人一樣？”
“哈，哈哈哈……”安檸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