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此這般克制的行徑,與周遭色迷迷地揉捏婢女素手的賓客成鮮明對比。苗仲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許久,忽然問了一句,「聽說這小子帶了女眷同行?」
「嗯?」居正易一愣,搖了搖頭。
繆闡明也是搖頭。
這些事兒他們哪知道?昨夜才倉促趕過來,他們如今也是第一次見這人。皺了眉,他猶豫道:「不如找來張府的下人問問?」
扳指在拇指上慢慢轉着,苗仲傑擺擺手,他不過隨口一問。「這相貌倒是比江南名伶樂音姑娘還要美上萬分啊……」
話一落,在場兩人立即明白苗仲傑何意,俱閉了嘴。他們雖說素來喜好美色,但也只好女色,對男色可硬不起來。最是衛道之士的繆闡明嘴翕了翕,瞥了眼苗仲傑痴肥的背影,識相地沒把心中所想說出口。
這人可不是他能教訓的,這是他的上峰。
三人談話於是便止於此。
周博雅端坐在席位上,手搭着膝蓋,有些焦躁地敲着。神仙散的藥效果真不負它霸道的惡名,以往他若中了春藥,憑着意志力也能面不改色忍到結束,但今日不過才一個時辰,他就隱隱感覺到血液里的躁動。
暗中又運一股氣將燥熱壓下,他耐着性子等時機成熟。
杯中的漣漪越盪越開,他的眸色也益發陰沉。
老鼠們難得自作聰明聚在了一起,正好方便一網打盡。
早在駕車回花城之前,周博雅便早早做好部署等着,今日是最好的收網時機。最遲今日夜裏,荊州之行便能徹底結束。只要再耐着性子等上一等,待手下之人發了信號就可行動。
不知過了多久,宴席就有些變了味兒。
所謂食色性也,在座又儘是一群不講究的,飲酒後氣氛漸漸烏煙瘴氣起來。一些醉酒的賓客醜態畢露,不規矩地摸着侍女,手還順着侍女的腿滑下去,而後伸進裙底。
周博雅厭惡地避開了眼,身子卻又是一股燥熱湧上。
變故就在這一息之間,他尚未接到手下人的信號,庭院卻突然被一群黑衣人給圍了起來。只見黑壓壓一群人悄無聲息地伏在屋檐,拔出武器齊齊對着下面眾人,刀刃閃着寒光,這般無聲的威嚇,在場之人立即全慌了,再顧不上美人恩,全白着臉爬起來,慌不擇路地四處逃竄。
眾人張嘴驚叫,醉了酒的人都嚇醒了,而後在逃竄中撞在一起,整個庭院立時鬧成一團。
張竇禮眯着眼站起身,廣袖一揮將手背到身後,冷冷地注視人群中的周博雅。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雖說暫時拿不準這位的身分,但誠如羅城縣令所言,對待敵人,就該寧可錯殺一百,絕不可放過一個。不管這人是不是大理寺少卿,刀都掛到脖子上了,自是扣住人再說。
他疾步退到黑衣人身後,將自身隱藏其中,指着周博雅便大喝一聲,「拿下!」
哪怕扣錯,也得等荊州貪污案結束後再論。
苗仲傑等人悠悠地啜着茶,好整以暇地看着。
四面八方所有出口全部被人堵死,屋頂上、廊下,兵刃閃着寒光,所有人被困死在庭院之中,始料未及的賓客們跟無頭蒼蠅似的,走投無路之後又驚悸地退回來,全都蹲着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嚇得是三魂齊飛,面無人色。
只聽耳邊噌地兵器出鞘之聲,場面一觸即發。
然而張竇禮一聲令下之後,等了許久,黑衣人卻都沒有動作。張竇禮與暗處觀望之人心中奇怪,又高喝了一句,「拿下!」
只見端坐其中,格外鶴立雞群的周博雅忽然站起了身,盯着他,嘴角詭異地勾了起來。
張竇禮本能的意識到不對。
轉頭去看身側,就見拔了刀的黑衣人此時目光詭譎地盯着他,甚至有些人瞬間拔出腰間匕首,凌空飛起,直奔暗中觀察此處的苗仲傑等人而去。
這是怎麽回事?張竇禮這一瞬間都懵了。花了重金請來的殺手,為何反對他們兵戎相向?心中還未明白,腳下卻早就在退後,接着轉頭就往身後一個角門衝去。
就聽耳邊嗖地一聲利器破空的尖嘯,他驚懼地抱頭蹲下,頭頂叮地一聲脆響,一個尖細的暗器擦着他的耳廓,扎進他頭頂上方的牆裏,而後吧嗒一聲,碎裂的牆壁上留下三排銀針。
若是他沒蹲得及時,方才這三根就直中他腦門了!張竇禮回過神,後背全被冷汗浸透,捂着胸口大喘一口氣,瞬間軟了腿腳跪倒在地。
「你、你們……」他面無人色,連聲音都在發抖,「你們怎麽……」
就在這時,周博雅的人到了。
黑壓壓的荊州駐軍從府邸周邊圍住了縣令府,為首的詹校尉手持重劍,手一揮,示意手下一小隊人上前叫門,石嵐和清風等人騎馬跟隨其後,就等着府門打開。
周博雅一聽到信號聲,腳尖一點便飛身上了高台,一把將南邊小樓廂房裏的苗仲傑給揪了下來。
「所有涉案人員,全部打入地牢。」周博雅臉上彷若敷了一層冰霜,體內越是躁動他臉越沉。等詹校尉的人撞破了大門衝進庭院,他才臉色一變,丟下一句,「石嵐、清風,這裏就交給你們。」之後,轉身便一使輕功掠過縣令府,直奔城外而去。
清風與石嵐不知發生了何事,但此時捉拿罪臣要緊,便也俐落地應是。
周博雅一出縣令府便落到一匹馬上,顧不得詹校尉有意上前攀談,飛快一扯韁繩,絕塵而去。
詹校尉在原地不明所以,摸了摸鼻子,只好作罷。
馬兒一陣橫衝直撞,衝進林間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周博雅知道城外有一池冰涼的深潭,騎馬直奔此處,他再也壓不住藥性,穿着衣衫便走入了潭水之中……
不放心周公子的郭滿並未走遠,與護送的侍衛一起等在林中。她們主僕已經在這座林子裏等了兩日,郭滿心裏委實不安。此時抱着膝蓋蹲在大樹下,獃獃地看着做菜的婆子清洗護衛打來的野物。
不知過了多久,出去打水的護衛急匆匆跑回來,連水桶都忘了拿,臉紅得跟燈籠似的嚷嚷,「少奶奶,公子人回來了,正在深潭裏!」
郭滿一愣,刷地站起身。「他怎麽了?」
「不、不知道。」護衛結結巴巴的,急起來臉紅脖子粗,「公子模樣看着不大好,人有些迷迷糊糊的,少奶奶您快隨屬下去瞧瞧啊!」
郭滿一顆心登時跳到嗓子眼。
一股不好的預感籠罩在心,她當機立斷道:「走!帶我去!」
郭滿早有預感這次會出事,這幾日心一直是提着的。她直覺素來靈敏,甚少有不準的時候,加上前頭那護衛還結結巴巴地盡跟她說些語焉不詳的話,嚇得她都以為周博雅差一點就要咽氣了。
「公子就在前頭那個深潭裏!」護衛邊走邊替郭滿扒開樹枝,一手指着前方道,「方才屬下想把公子撈上來。但是公子不準屬下靠近,此時不知人是不是沉了……」
什麽沉不沉的,周公子那麽大的人難不成還不會泅水?郭滿都要被這話都說不清的護衛給嚇死,索性拎着裙擺,撒丫子就要往深潭的方向跑。
這時候郭滿忍不住惱起自己太嬌弱,走個兩步就一個踉蹌,跑幾下就累。旁邊那護衛見她行路艱難,想扶她又不敢伸手。
護衛說深潭就在前頭,郭滿抬頭只看到半人高的草叢,什麽都看不見,越急越慌。
等兩人好不容易到了深潭,護衛還沒上前開路,郭滿遠遠看到潭中的人,差點沒一腔鼻血噴出來,連忙喝止護衛繼續上前。
「少奶奶?」護衛有些不解。
郭滿深吸一口氣,老神在在地擺擺手。「你回去吧,你們公子這兒有我就成。」
「可……」可你能拉得動嗎?小胳膊小腿的……護衛十分懷疑。
郭滿回頭看他一眼,護衛便不敢再說,猶猶豫豫地轉身,還是覺得不放心,然而再轉頭就看不見少奶奶的人影,他想着林子裏不安全,便不遠不近地守着。
郭滿背着手,默默繞到周公子靠着的石頭後,嫌看不清人,乾脆手腳並用地爬上石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