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奈何她們俏眼飛給瞎子看，眼睛都眨疼了，也得不到那公子一眼的回應。

有幾個大膽些的，索性到人家身後幽幽地打轉，明目張胆地遞來眼神，試圖搭話。

然而周公子眼裏只有茶杯，皆以低頭飲茶沒看見給化解了。

心有不甘，姑娘們不禁咬起了唇。她們雖說是商戶，但能來的皆是家中得縣令看重的。雖說士農工商，商人最低賤，但在花城，她們的身分實則比主簿家的姑娘還體面幾分，若非貪圖公子姿容絕色，當真看不上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姑娘們不由心中着惱，暗恨這公子不解風情。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們再不講究規矩，也不好鬧得太出格，於是只能作罷。

周博雅則盯着杯中一圈一圈盪開的波紋，眸光漸漸幽深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張竇禮拱着手姍姍來遲。

他人一到場，在座之人全站了起來。

縣令老爺平日忙於公務，不常見到，眾人自然一擁而上，恭維之語不絕於耳。

周博雅坐在席位上沒動，張竇禮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到他身上，親眼所見，才切身體會到下人所言「極俊極雅」是何意，周博雅的容色，委實震驚了他。

原本還有些猶豫的，此時看到人，他忽然就多了几絲篤定。

貌美者有潘安宋玉，俊逸者則子都宋文公，以相貌而青史留名的，往日他覺得是個笑話，但如今看到真人，想着大召三公子，周博雅、沐長風、趙小王爺……若真有世人稱頌的那般俊美，大體就是眼前這副模樣。

張竇禮的心忽然沉下，但還是抱了一絲僥倖。他隨口寒暄幾句，打發圍上來的地方豪紳，身旁的小廝便朗聲宣佈開宴。

商戶們有些嘴都沒張便失了先機，不免有些悻悻。

開宴之後，周公子方才意識到先前想錯了，只因女客全部移至後院。他回了席位，就見身姿婀娜的丫鬟捧着菜肴，魚貫而入。

菜品一盤盤擺上案桌，姿色上乘的侍女卻並未退下，而是每人手捧一壺酒水，嫋嫋婷婷地坐到男客的席位邊，半靠着案桌，貼身伺候。

周博雅冷眼看着，見所有人皆是見怪不怪的模樣，眼底的暗芒越積越深。

他身旁伺候的，是一個穿紫紗衣，略顯豐潤的婢女，胸口鼓鼓囊囊的似乎要將那點可憐的布料漲破，可這侍女不僅不以為恥，還藉着斟酒的動作靠近他，故意擠壓胸口，擠得胸口兩團呼之欲出，直教周公子看了反感不已。

於是他也沒憋着，嘩啦一下揮翻了那女子手中的酒壺，站起身。

只見那女子哎呀一聲，撲倒在地上，露出了半邊肩膀。這般動靜不小，所有人目光立即投了過來。

張竇禮本就在試探他，自然將周博雅的舉動全納入眼底，就連他面上的厭煩也不曾漏下。

「公子怎麽了？」他於是立即道，「可是下人伺候不當？」

周博雅負手而立，挑着眉直言不諱。「本公子家中早有嬌妻，夫妻和睦，自當潔身自好。張大人宴客，卻只拿得出此等齷齪手段，實在令人不齒！」他怒目而視，話里話外毫不掩飾出身的優越，彷佛就是那等口無遮攔的勳貴子弟。

張竇禮心中放鬆了一些，面上卻只作惱怒。

然而眼前人彷佛看不出他的惱意，張口便一通說教，那不知所謂的模樣，叫暗中觀察的幾位心裏也疑惑起來。莫非真不是周博雅？那等耗費世家心血教導出來的嫡長孫，哪能是這般模樣？這人瞧着，似乎不通人情……

幾人心下猶豫，而眯着眼觀察的苗仲傑忽然揮手招來一個小廝。居正易等人不明所以，只見他對那人耳語一番後，忽然嘿嘿笑起來。

「大人？」繆闡明不解，「您這是？」

「聽說周家公子為人警覺，最善辨毒。本官倒要瞧瞧，這位公子哥兒識不識得『神仙散』……」他嘖嘖地搖頭，似乎感嘆又似乎可惜，「那可是好玩意兒！若非情況特殊，本官還捨不得給他糟蹋呢！」

幾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夜裏總要用些東西助興，一提神仙散，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看那小廝捧着一壺新的酒水給周博雅換上了。

位居上首的張竇禮一看這小廝，瞳孔頓時一縮，就見對方不着痕迹地給他打了個手勢，張竇禮立即明白，親自斟了一杯酒，下了台階。「公子提醒的是，是本官狹隘了。」並示意小廝替周博雅滿上，親自敬他酒。「來，本官敬公子三杯。」

周博雅端起杯子一嗅便知道有問題，嘴角抿着，臉色沉了下來。

「公子這是何意？」張竇禮見他不動，表情頓時又是一變，「本官親自敬了酒，公子卻不願飲，難不成是看不起本官？」

周博雅眼睛眯了起來，又舉起杯子。

「這便是了，」張竇禮似乎滿意了些，「本官有錯就跟你賠罪，公子到了本官府里吃酒，該給東道主面子的，自然也不該少。」

眾目睽睽之下，張竇禮又連哄帶威脅的，周博雅只能仰頭乾了。

【第四十二章夫君貞操有危險】

所謂神仙散，其實不過是名字好聽些的春藥，本質上一樣的齷齪。

總有些上了年紀卻還色心不死的人，要藉助些藥物來成全自己的慾望，神仙散便是因此而來。此葯當初在京城盛行過一段時日，不過後來因接連幾位朝中大臣用藥過度馬上風而變得臭名昭彰，如今在京城已經被朝廷明令禁止了。

周博雅只輕輕一嗅便嗅出來，眸色漸漸幽沉。

這杯里似乎放得不多，但這丁點兒的量已足夠意志不堅的男子醜態畢露。不過周公子自幼自制力便很驚人，只這點兒量，於他來說應該並不妨礙。

張竇禮看着他毫不遲疑地喝下，心裏緊繃著的弦兒又鬆了些。

他其實沒預料到苗大人身邊的小廝會突然端酒出來，畢竟事先沒通過氣兒，他並不知苗大人送來何物。不過見小廝臉色古怪，裏頭定然不可能是好東西，約莫是能叫人原形畢露的玩意兒，他才配合灌周公子。

見對方一杯下肚，他還未張口命人滿上第二杯，四周觀望的賓客便十分有眼色地替那位佳公子打圓場，畢竟大家都是來作客的，場面鬧得太僵，在座其他人都要不自在。

由於赴宴的一半以上都是商戶，最是圓滑不過，笑着說亨嘉之會就該盡興而散，妙語如珠的，十分自然地將氣氛緩和了下來，素來得張竇禮青眼的花城首富眼看他臉色已然和緩，哈哈笑着上前，說要替眼前的翩翩公子敬他一杯。

旁人都張口了，若張竇禮再揪着不放非要為難，未免顯得小氣，於是他冷冷一哼，也沒拒絕，順着台階便下了，揮袖轉身，又回上首坐下。

周博雅順勢也放下手中的杯子，款款坐下。他生得白皙，在案桌底下不着痕迹地運氣，一股淡淡的薄粉便暈染上臉頰，淺淺一抬眼，好一番活色生香。

這儼然就是醉了酒。在座之人見此情此景，難得有了這個共識。

庭院中僵持的場面，又恢復了熱絡。

藏在暗處的幾位不由不解。張大人這是何意？怎地才一杯酒水下肚便沒了動靜？這小子到底是還不是啊？居正易不由轉頭看向苗仲傑。

就見苗仲傑靠着軟榻，一手慢悠悠地捻着鬍子，細成一條縫的眼睛半睜半眯着，姿態彷佛一隻痴肥到走不動路的貓。

若仔細打量，便能注意到他眼睛縫隙里閃過惡意的光。半明半暗之中，顯得人陰鬱且狡猾，不知在琢磨什麽鬼主意。

「大人？」繆闡明心道，苗大人果然就是苗大人，高深莫測。「依您看，這小子是否真有可能是那位大理寺少卿？」

苗仲傑淡淡瞥他一眼，一隻手背在身後轉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未置一詞。頓了頓，又歪着脖子去看外頭的周博雅，忽而古怪地笑了下。

居正易不解，笑什麽？有何好笑之處？於是也看了過去。

就見周博雅此時雖筆直地端坐在席位之上，眉頭卻緊蹙着，手扶着額頭，彷佛不勝酒力。而他身旁侍酒的婢女半倚着他的案桌，仰頭看着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含羞帶怯地，似是恨不能化作藤蔓纏到他身上，奈何卻被周公子的冷眼嚇得不得不隔開一臂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