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秦王丞相和將軍

能讓白起止步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秦王。

秦王命令白起回來，這中間還有一個關鍵性的人-----范雎。

范雎是個典型功利主義者，所謂的功利主義者，就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拋棄所有的仁義道德，只為自己的功成名就，這樣的人會為了達到個人目的不擇手段，同樣的，這樣的人也都有一個天性，那就是知恩圖報，既然不能讓別人虧欠自己，也絕不會虧欠別人。

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仇必報。

范雎一輩子確實也是這麼做的。

范雎是魏國人，最大的特點是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這張嘴曾經差點害死他自己，但也是他的那張嘴卻給他帶來了無限的榮華富貴。

范雎剛出道的時候是在魏國，跟着魏國的中大夫須賈（戰國時官員的爵位分為卿、大夫、士，大夫又上中下三等）。又一次須賈帶着范雎出使齊國，范雎一張嘴伶牙俐齒驚動了當時的齊襄王，齊襄王一時興起私下賞賜了范雎不少禮物，這事兒被須賈知道了，須賈本能的以為范雎肯定是把魏國的情報出賣給了齊國，不然的話齊王為啥賞賜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廝那麼多禮物？

須賈一怒之下就向魏國的丞相魏齊誣告范雎，魏齊也是大怒，當即就命令手下人好好將范雎好好收拾了一頓，手下人沒輕沒重，大棍子掄下去一頓胖揍范雎肋骨折了大門牙也掉了，不過范雎倒是聰明，實在扛不住的時候索性兩眼一閉裝死。魏齊手下人見范雎沒了呼吸眼珠子也不動了還以為是真的打死了，當時也沒當回事直接用爛竹席把范雎的‘屍體’卷巴卷巴直接扔到了廁所里。

古代的廁所不像現代化的衛生間，地板拖得鋥亮，馬桶刷的倍兒新，古代都是旱廁，就算是丞相家的茅廁肯定也是污穢不堪，范雎被扔進茅廁估計混着屎尿攪成了一團，丞相家的賓客喝多了酒上廁所也沒當回事兒，解開褲襠灑了幾泡尿一點沒糟踐全尿在了范雎的身上。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范雎在廁所里還是遇到了個貴人，這貴人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其實就是看守廁所的一個老大爺，老大爺見范雎實在可憐，心生憐憫就偷偷把范雎用破鋪蓋卷裹起來偷摸拉着帶出了相府。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范雎沒被棍子打死也沒被尿淹死，僥倖活下去的他又接連遇到了倆貴人，一個叫鄭安平，一個叫王稽。

鄭安平也是魏國人，是范雎平時結交的朋友，范雎遭此大難，鄭安平倒是仗義，偷偷摸摸的把范雎藏起來了躲避官府眼線，范雎為了掩人耳目索性就改了名，不叫范雎，自稱張祿。

王稽是秦國人，更是秦國的官，官名謁者，其實就是秦國出使別國的使者，只不過王稽表面上是以使者的身份出使魏國，但偷偷的也在替秦國在魏國搜尋可用的人才然後帶回秦國效力。

網羅天下人才為己用一直是戰國七國一直奉行的政策，秦國只是將這個政策貫徹的更為徹底而已，畢竟當年秦孝公用商鞅變法富國強兵以來秦國就嘗到了外國人才的甜頭，所以對待外國的人才是盡全力拉攏，當年的商鞅就是從魏國去的秦國，魏國，向來是秦國的人才儲備基地。

在鄭安平的幫助下，范雎見到了王稽，一番談論之後，范雎的才華吸引了王稽的注意力，是金子總會發光，范雎這顆金子第一次發光就讓秦國使者王稽覺着范雎這小子絕對是個人才。

王稽回國的時候，偷偷的把范雎塞到了馬車裏一併帶回了秦國。

范雎剛到秦國，人微言輕，最開始的時候范雎也曾經幾次上書給秦昭襄王，只是秦昭襄王沒有注意這位魏國來的張祿先生，就這麼過了幾年，實在憋不住的范雎又給秦王上書，這一次，忙得像陀螺的秦昭襄王居然出人預料的要見范雎。

命運，就在這一刻發生了轉機。

當時，秦國大將白起剛剛攻佔楚國都城，向東又出兵打敗了齊國，國勢蒸蒸日上，秦國山河一片大好，只是嬴稷卻有自己的苦惱，原因是他即位三十多年，雖然名為秦王，可是權力一直牢牢的握在他媽秦宣太后的和舅舅魏冉以及華陽君羋戎的手裏。

秦王年少的時候倒是對他母親和舅舅的話言聽計從，他媽和他舅確實也不是一般人，手腕強勢，帶領秦國一步步走向強盛，也隨着年齡的增長，已經步入中年的秦昭襄王心中的不滿也越來越多，只是他缺少一個助手，一個能幫助他把權利從母系外戚勢力奪回來的人物。

范雎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進入了秦昭襄王的視線。

第一次見秦王，范雎就建議秦王驅逐外戚，大權獨攬。范雎的說辭正合秦王之意，秦王趁勢驅逐了魏冉，收回了秦宣太后的權力，期望由此看重范雎，直接讓他做了客卿（其他國家來秦國做官的人稱為客卿）。

第二次見秦王，范雎又提出了遠交近攻的策略，從此秦國的鬥爭矛頭徹底指向臨近的韓魏，長平之戰也由此發端。秦王有了明確的國策，大喜之下直接封范雎做相國，並給了范雎應縣（今河南魯山縣）作為食邑。

范雎成功了，此時的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差點被打死扔進廁所里的無名小輩，他現在貴為天下最強國秦國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功成名就的范雎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報仇。

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時光流逝，仇恨難忘。

魏齊，那是范雎必殺之人。

秦昭襄王在得知了自己丞相的悲慘經歷之後，倒也挺仗義，放出話來要攻打魏國殺了魏齊替范雎報仇，魏齊害怕趕緊離開魏國躲進了趙國平原君的家裏，秦王二話不說就以喝酒聊天為借口叫來平原君並且把他扣在了咸陽逼迫剛即位一年的趙孝成王交出魏齊，趙孝成王趕緊派人去抓魏齊，魏齊在朋友的幫助下又跑回了魏國想要投奔魏公子信陵君魏無忌，魏無忌忌憚秦國，一時猶豫沒有立即接受魏齊，魏齊走投無路之下只好選擇自殺。

殺了魏齊，范雎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單是記得報仇雪恨，那不是范雎的作風，報完仇接着就得報恩，當年救他出廁所的老大爺找不到了，剩下的王稽和鄭安平卻不能忘了。

救難之友，沒齒難忘，當年的范雎只是個逃犯，想報恩也沒有機會，如今的范雎搖身一變成了堂堂的大秦相國，他要報的恩，就是以最大的能力為王稽和鄭安平爭取到最大的官位，他做了丞相，也不能讓兩個恩公繼續碌碌無為。

嬴稷是爽快之人，也給丞相范雎面子，范雎剛一開口，嬴稷二話沒說當即就封鄭安平為將軍，封王稽為秦國河東郡的郡守成為秦國封疆大吏。

長平之戰時，大將白起在前方作戰，丞相范雎一方面負責給白起籌備糧草，一方面在對趙國使反間計，當時流傳在邯鄲成里的那個讓趙括代替廉頗的謠言就是范雎指使人散佈的。

可以說，秦國能贏下長平之戰，除了白起在前方用兵如神之外，范雎的功勞也不小，軍功章上，也應該有范雎的名字。

長平大戰之後，白起贏了，秦國大勝，可就在白起準備趁勢進攻邯鄲滅掉趙國的時候，按照當時的秦趙形勢，只要白起趁勝進軍，秦國滅了趙國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秦國丞相范雎卻突然鼓動嬴稷下命令讓白起撤軍。

范雎的理由很簡單:秦國長平一戰也損失慘重，現在秦軍士卒疲憊不堪，需要回來養精蓄銳，若是趙國割地求和，這事到這兒就算了。

趙國割地？割多少地給秦國也比不上秦國一鼓作氣滅了趙國得到的土地多。

范雎此說，漏洞百出。

這番說詞當然是官面上的套話，范雎表面上說的理由是秦國疲憊應該修整，可實際上他擔心的是一旦白起攻下了邯鄲滅了趙國，那麼白起就是秦國立功數百年以來第一個率軍滅掉大國的武將，白起就是秦國最大的功臣，最大的功臣應該做最大的官兒，最大的官兒除了秦王就是丞相，王的位置是肯定不能給白起的，那就只能把他丞相的位置讓給白起。

丞相的位置，那可是范雎的命根子，想他范雎大難不死好不容易坐到了丞相的位置，屁股還沒做熱乎呢他怎麼肯願意挪地？再說曾經貧苦的范雎一旦坐上了丞相的位置，掌管了生殺大權，享受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之後，他也不甘心把這個位置讓出來。

讓賢的人有的是，但絕不是范雎這樣的人。

越是年少貧窮的人越是珍惜日後的富貴，一旦功成名就，他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這是人性，也是常理。

范雎絕不能讓白起繼續立功，所以白起必須撤軍。

那麼秦王呢？歷史上的嬴稷也是有口皆碑的明君雄主，他會看不出來范雎心裏的小九九嗎？

我想，秦王應該也知道範雎在想什麼，只是秦王選擇不戳破罷了，秦王不但不戳破范雎，反而默認了范雎的意見將白起從前線召回來。

秦王召回白起，官方的借口當然是秦軍疲憊之類的話，這當然也是現實，長平之戰白起是勝了，但也是慘勝，剛烈的趙軍士卒在無數次衝進秦軍壁壘的過程中秦軍也是損失慘重，白起自己都承認在圍殲趙軍的過程中秦軍死傷過半，也就是說秦軍至少也死傷了二十萬人，接近二比一的戰損比，秦軍疲憊確實不是虛言。

但，嬴稷更應該清楚，秦軍只是疲憊，是傷亡，可趙軍是全殲，況且現在的趙國人心惶惶危如累卵，只要白起繼續向邯鄲進攻，攻下趙國可能性非常大。

秦昭襄王關鍵時候撤下白起，原因和范雎如出一轍，那就是白起的功勞太大，大到讓秦昭襄王畏懼的程度，白起若是真的滅了趙國，白起的聲威將在秦國達到鼎盛，到時恐怕秦國子民只知白起不知道他秦王，更重要要的是，軍中的將領怕是都對白起佩服的五體投地，若是領兵在外白起造反自立為趙王，這些秦軍將領是聽白起的還是聽他秦王的？

白起肯定不會反的，但他會不會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有了反叛的資本，一旦一個人擁有的力量超出了上級的控制，那麼這個人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當然，這樣的情況也可以避免，如果白起為人出事圓滑一些，嬴稷再豁達一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面發展，可問題就在於白起是個性情剛烈一人，一生鄙視范雎那種唯利是圖的小人，而嬴稷雖是一代明君，可他的心胸顯然沒有達到有容乃大的程度。

秦王的私心在這一刻作祟了，不顧白起的百般請求，嬴稷一意孤行將白起從前線調了回來，秦國大軍罷兵，歸國修整。

一個小小的私心，導致秦國滅掉趙國的時間足足推辭了幾十年，或許秦昭襄王的心眼兒能大一點，那麼滅掉六國統一天下的人就有可能是他，而不是他的曾孫子嬴政。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公元前259年，嬴政在這一年出生）正月，秦軍正式罷兵，白起一氣之下回國，回到咸陽沒多久就病了。

這一次白起是真的生病了，絕不是在放煙霧彈，此時也沒有再放煙霧彈的必要，早已不再年輕的白起剛剛經歷了曠古未曾有過的長平之戰，在大戰的過程中，白起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處在神經緊繃的狀態，舟車勞頓戰場之苦倒也是次要的，可是秦王的一紙調令簡直就像是一盆涼水澆在了白起的心頭，不堪重負的身體終於在這一刻壓垮。

白起病了，秦王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禁有些心愧，他可能說了些安慰白起的話，或者獎勵了白起一大堆金帛，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秦國已經確定罷兵，白起的戰機稍縱即逝，長平大戰的似乎在白起倒在病床上的那一刻就降下了帷幕。

然而，和平並沒有持續太久，準確的說只有短短的九個月時間。

九個月之後，戰火又一次在秦趙之間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