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暗度陳倉

一百一十一:暗度陳倉

宋淵知道兒子心中不忍,卻也是因為他太年輕,經過歷過的太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只有等時間去慢慢累積,將他一點一點塑造成今天自己的這幅模樣。只是他擔心,在這個過程中,宋家這位年輕的掌家之人不要走偏了才好。

“別傷心,也別愧疚。於這件事上,你已是仁慈了。縱觀咱們祖上,也沒有任何一位先祖能做到你這份上,你對他真的仁至義盡了。”

仲昊微微點點頭,抬起頭來朝宋淵笑了笑。宋淵欣慰的看到,兒子的臉上並沒有過分悲戚的神色,笑容雖然乾涸,卻很釋然。

宋淵長長的嘆出一口氣,轉而神色從容道:“你將販鹽權移給你五叔,這步棋走得極好。朝中太子成年,長公主卻手握大權,別看他們如今親厚,這兩派必然有一場惡鬥,雖然現在陛下不言不語,不過是瞧着長公主手中的勢力更大些,不便現在就發作起來。”

宋淵病重多時,但是對朝中局勢依舊洞若觀火,眼光老辣。

“萬通候是陛下的親信,以後也必然倒向太子。咱們跟大長公主的牽扯現在雖是助益,以後就未必了。既然你五叔想通過駙馬爺的門道,投奔大長公主的門下,自然也隨他。”

“是,父親說的正是這個道理。”仲昊瞧宋淵隱隱又咳了起來,便轉身將小桌上的茶沏了一杯奉上,一邊道:“兒子正是做了這個打算,反正現在朝廷對鹽務一事甚是不滿,不若就送給五叔,讓他去討大長公主的歡心。”

“這樣便了結了?”宋淵喝了一口茶,嗓子裏順暢了不少,乾燥起皮的唇上也滋潤了些許。

“自然不會。”仲昊答道。

宋淵顯見神色有些愉悅,伸手扶了扶兒子,示意他起身回話。仲昊重新坐回到杌子上,又接過父親手中的茶碗,恭敬的放好。

“私鹽一事如今是眾口鑠金,於朝中風險極大,想必還會有人藉此再做文章。我是想就此家宅混亂之時服軟做小,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五叔,他必向大長公主邀功,這樣一來,若日後再有發作,也不會再牽連到我們身上。”

仲昊迎着父親沉沉的目光,繼續道:“況且即便無人發作,我也已經做了安排。鹽運使司運同萬大人是我們的人。司馬浩的哥哥如今位居內閣,在陛下眼中很是受用,但是現任都鹽轉運使卻與他交惡,而與大長公主有姻親關係。司馬大人早就想除掉這個人,卻一直沒有機會,我已請司馬浩修書與他哥哥,做成了這樁買賣。這件事由萬大人出面,司馬大人做中軸,上呈天聽,五叔豈能逃開。既是五叔不能逃開,大長公主也不能善了,太子便有了機會。”

宋淵點了點頭,卻又忽然發問,“你如何能確保這件事會有人再來翻起風浪?”

仲昊的臉色一白,無奈的輕輕嘆了口氣,“父親方才也說了,捂不熱的心,就是要了我的命也捂不熱。更何況我還活着,宋家也毫髮無損,他怎麼會甘心呢。”

“如此,你是想明白了。”宋淵閉了閉眼,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手。“放手去做吧。”

仲昊低頭,看見父親的手背上經脈分明,消瘦的厲害。他不記得小時候有怎麼和父親待在一起的記憶,只記得那時的宋淵還很年輕,就像現在的他一樣,神色郎健,瀟洒倜儻。

可惜年華匆匆,掌舵宋家這艘大船的父親已經老去。也不知在他所歷經的幾十年歲月中,到底是怎樣的風霜驟雨把一個俊朗的少年公子慢慢變的心思深沉,老謀深算。

也許等到幾十年後,等到自己也拉着一個年輕人的手這麼神思清明的諄諄告誡之時,就會知道答案了。

然,這些簡單流露在唇齒間每一個字裏,又需要多少的世事浮沉,人情冷暖去填充呢?

等到那時候,他又會在心裏真正想些什麼呢?

仲昊心中悵然,這些他都暫時不得而知,但他唯一知道的是,到那時候,徐清夏必當是不在了。

由着這麼不堪了幾日,宋門終於是氣力不支,連着關張典當了許多的鋪子生意,典當了極其可觀的田莊園舍,規模甚大,街知巷聞,鬧得滿城風雨,人人側目。緊接着很快又傳出消息,宋家以不查之罪向朝廷請罪,主動上繳了海運文牒和製鹽官引。

宋大公子素衣披髮跪在巡查大人的面前聆聽聖訓,又虔誠的伏地告罪,言詞懇切動情,字字沉痛錐心,直說的連府衙大人們都隱隱含淚。盛極一時的宋門正式滑向沒落。

司馬浩靜靜的站在府衙的台階上,透過人群,看着階下跪着的宋仲昊。

這是一場戲,一場主角從容不迫,配角和看客們卻毫不知情的戲。

手中滔天的富貴說拋就拋,順應局勢能屈能伸,不管是何樣的困境,都能面不改色的做到讓別人相信他的誠意。司馬浩一時慌神,那個風流不羈,甚至有些荒唐的大城書館先生最頭疼的學生,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成為這樣一個滿心城府,又果斷堅毅的人了?

也許,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從他擇定幫扶自己的家族,從他看中鹽運使司運同萬鶴山成為自己的人,這些過去看似小小的普通的結交開始,他已經在做自己的佈局了。

司馬浩暗自無聲了的笑了笑,宋大公子果然精明。

待眾人散去,往日門庭顯赫,車水馬龍的宋家大門前一片凄清,雪積起來了,也無人清掃。

“大人們明日就要啟程回京復命了。”司馬浩和仲昊並肩走在園中蜿蜒寂靜的長廊下,偌大的院落里看不見幾個人,到處都是厚厚的雪。

司馬浩繼續道:“崔大人和邱大人都托我來謝謝你送的禮。”

仲昊哈哈一笑,拍了拍司馬浩的肩,“他們是感謝我宋家這般識趣兒,痛快的就認了罪,讓他們不至於連年節也回不去。”

司馬浩肅穆的臉上終於隱隱露出了一絲笑意,卻聽仲昊接著說道:“不過這些人恐怕高興的太早了,估摸着過幾日京里就會有新的旨意要來了。”

“如此說來,公子是到了需要我大哥的時候了?”司馬浩心中瞭然。

仲昊點點頭,從小堂手中接過手爐,二人沿着長廊轉了個彎,繼續往前走。

“司馬大人位居內閣,與你,我也不需要繞彎子了。”仲昊沉下聲音,語帶嚴正。

“現在朝中看着一片祥和,實則危機已起,太子與長公主必有一爭。司馬大人是太子侍讀出身……”說到此,他轉過臉來看着司馬浩,目光幽暗,盈盈動蕩着一如這冬風一般刺骨的寒意。

司馬浩幼年經難,切身體會過這朋黨之爭的禍延,於這件事上最是痛恨又謹慎。“公子之言甚明。”

仲昊點點頭,繼續道:“而我們宋家也願意支持太子一派,畢竟太子才是名正言順的未來之君。這樣,你們司馬一族與我們的目標就都一樣了。眼下還有一個卓君在,有人要用他來絞殺我,出處還在私鹽一案。所以我要請你的大哥出手,連同萬鶴山一起,把這劍鋒偏一偏,要他們自食其果。”

“公子的意思是……”

“卓君一定會咬死私鹽一事是宋家主謀,殺墨蘭世子,姚家不過是替罪羔羊而已。現在我伏低做小,手中權勢皆讓給了族裏的五爺,我這個五叔和如今的鹽使大人可是大長公主的新貴,我說到這兒,你可明白了?”

說話間,二人正進的一間暖閣來,仲昊由小堂服侍着脫下外氅,坐在塌上。司馬浩也去了披風,坐在他對面。

“我明白。”司馬浩微微轉了轉手上的碧玉扳指,“前段時間我已向吏部遞交了述職的文書,明日我便啟程進京,一定會同我哥哥將這件事為公子辦妥。”

仲昊微微笑了笑,親手為司馬浩斟上了一杯暖酒。

司馬浩傾了傾高大的身子,以示恭敬。

“我記得你喜歡牧馬,我在北邊的草原上還為你留了兩個莊子。待日後你功成歸隱,我便可去尋你一同馳馬。天高雲闊,豈不暢快。”

也許是思及兒時自由爽達的生活,司馬浩的嘴角微微揚起,鬱郁緊繃的神色也豁然了不少,他朝仲昊輕輕點了點頭。面前的這個人,既是夥伴,也是主子。

司馬浩雖看起來清冷,但是內心卻通達。宋仲昊為人雖然重利、傲慢,卻賞罰分明,從不會虧待忠心的人,更不會過河拆橋,兔死狗烹。

端看他對徐清夏這多年的忍讓,就知他並不是一個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有這樣的一個主家,已是難得。可惜的是,總有人過分貪心。

所以司馬浩從內心裏看不起徐清夏,反而會時時為仲昊感到擔憂和無奈。這也便更加篤定了他傾力付出,與之合作的決心。

仲昊轉着手裏的酒杯,瞧着司馬浩暢然一笑。“你在這小城待了這麼久,也是委屈你了。如今你哥哥正是盛時,你又韜略斐然,說不定下次再見時,就要稱呼你一聲大將軍了。”

司馬一族雖是罪臣之後,卻代代出的都是聰敏有才幹的後人。如今更有內閣之位在手,也是到了該興起的時候了。若是能再多一件勤王的功勞在手,任何的前程往事都不足為懼。所以仲昊選中他們,就知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那麼墨蘭這邊呢,仲昊已在心中細細的想了幾日,終還是不願將多年的謀划就此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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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之年舊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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