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暗度陳倉2

112:暗度陳倉2

果不其然,幾日後,京城死牢之中的卓君突然翻了口供,直指宋家逼使自己與墨蘭走私私鹽,又買兇殺人,用姚家抵罪,隨後咬舌自盡於獄中。

朝野震驚,因此下了嚴旨,竟連仲昊在內的諸多宋氏族人全部關押起來,挨個審問。一時間物議沸騰,人人訝異又興奮,這件事立時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時時處處翻湧在人們的唇舌之間,或嗤之以鼻,或打趣玩笑,很快就蔓延到各個角落,漸漸地就渲染出了各種各樣的版本。

有說是宋家貪財,才會惹出事情。也有說宋家為了攀附權貴,鋌而走險。還有人認為宋家不過是替其他人受過,畢竟鹽務一事宋家已經手多年,又有朝廷頒發的製鹽官引,犯不着趟這個渾水。更有不知從何處傳出的陰謀說,宋家內部相爭,這才引火燒身了。

坊間傳言愈烈,不少話也傳進了朝廷的耳中。皇帝陛下素來多疑,責令重查。這期間又有人上書內閣,彈劾都轉鹽運使徇私謀利,夥同鹽販制售私鹽,陷害持有官引的商戶。緊接着鹽運使司運同萬鶴年手持“證據”面呈內閣大臣。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突然變成了一個新的局面,也就再不是宋門普通一家獲罪與否這麼簡單了,所有人的政治神經都被調動了起來。

這樣一環套一環的徹查下去,又通過內閣司馬謙的口,述於陛下,私鹽案的“真相”終於水落石出。

大長公主為擴充勢力,縱容手下之人黨同伐異,廣掠錢財,這其中便有宋家的五爺。

然而事情的真相卻又有幾人真正知曉呢?

在一樁樁“鐵證”與“人證”面前,大長公主受到斥責,宋駙馬被廷杖三十,罰沒一切司職,禁足公主府。都轉鹽運使被撤職充軍,職位由萬鶴年接任。宋五爺及其一脈被罰沒所有家產,入獄收押,餘下族人被判株連,最後再無風聲。

果然好計謀,玄深吸了一口氣,倒是有些開始佩服起這個行商作賈之人了。

“皇家下旨罰沒了大半家產,又嚴旨重罰,如今宋門已頹,又得罪了京中大族,是再沒任何可懼了。”秦筠笑着朝玄一揖,滿心滿臉的愉悅輕鬆。

“懼?”玄的目光拋過來,明明帶着笑意卻看得人心裏發慌。秦筠匆忙斂住神色,垂下眼來。

“你是覺得我會怕一個中原的商人?”玄走來,拍了拍秦筠的肩膀,每一下都又冷又硬。

他走過去,倚在欄邊,看着樓下的戲台上,明艷的花旦正在字正腔圓的吟唱,玄神情專註,甚至看不出任何的不悅,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讓秦筠感到不安。

翟玄不像翟恪總是陰鬱,也不像宋仲昊時時放浪,更不像徐清夏那樣面上謙謙君子,他向來溫和隨意,但真正半分不會退讓,這樣的人生來就是不會心軟的。

“小人不敢,小人……公子請贖罪。”秦筠急於向玄請罪,畢竟所有的努力都在這一搏上,秦了鹿那邊的線人已經送來了老掌柜已近彌留的消息,只要玄點頭,他就是下一任客似雲來的大掌柜。他自信憑自己的本事,未來的富貴和前途必當不可限量。這些大好的未來就在眼前,絕不能功虧一簣。

玄卻沒有再說話,只是彷彿很認真的在聽戲,秦筠暗自在心中揣度許久,現在一切的關節就在廢太子翟恪的身上,若能獻計除之,必當能得玄的歡心。

秦筠一時又有些躊躇滿志,正欲開口,卻見一個玄的侍衛進來,奉上了一份書信。

玄展開來看了看,眉宇隱隱一蹙,側眼一瞬就移到了秦筠身上。他笑了笑,收起信箋來,招呼秦筠近前來。

“秦掌柜不必如此謹慎,我不過是同你玩笑而已。”玄微微笑着,從懷裏掏出一塊鐵牌來遞給秦筠,秦筠接過來一看,竟是客似雲來的掌柜鐵符。

“公子……”秦筠不敢相信,自己日夜渴望,望眼欲穿想要得到的東西竟然此刻就真真正正的落在自己的掌心中。他拂着那鐵牌上祥雲升騰的浮雕,一股股喜悅湧起,瘋狂激蕩在心尖。

為了得到這個地位,他從數以千計的少年郎里浴血拚殺出來,咬牙忍下秦了鹿無數個日夜的變態折磨,不曾停歇的穿梭遊歷在不同甚至敵對的人群中間,偽裝取悅,極盡阿諛。

終於,最後是他,走到了勝利的終點!日後,再不會被人驅使,再不會被人拿捏,那些險惡狡詐的同門們也只能俯首效忠於自己!

終於,是自己成了客似雲來真正的主人!這種感覺是難以形容的巔峰快活秦筠的心跳在打鼓般激烈跳躍着,握着鐵符的手在微微顫抖。

玄的嘴角帶着明朗的笑意,眼中是無數精華璀璨的光芒。他沖秦筠笑了笑,秦筠就彷彿已經看到了不久的將來,以及那個光明體面又幸福無比的自己。

他傾身跪下,行了一個極度*的大禮,重重拜在玄的腳下。

不慌不慌,這只是第一步,日子還長着呢,一定還會有更多更好的東西屬於自己!

“恭喜啊,秦掌柜。”玄坐了下來,聲音裏帶着滿滿的欣慰。他俯下身,看着秦筠,“你來坐這個位置,我最放心。你是秦了鹿最疼惜的孩子,也一定會做得比他更出色。”

“公子放心,秦筠一定會竭盡全力,為公子效死以報!”

玄滿意的點點頭,坐直身子,又將目光投向那台上的伶人。“宋門裏我只要那宋大公子的命,你去取來,算作你獻給王庭的禮物。”

“是!”秦筠心悅誠服的拜下,激動的情緒已經漫上了他微顫的聲線。

眾人退去,整個茶閣里只剩下幽幽的戲腔還在裊裊縈繞。

玄趴在圍欄上,饒有興緻的瞧着那花旦眼波間流轉的無限風情。這是一出好戲,唱得極好,排得也極好,他的指尖不由自主的隨之輕輕敲打。只是這美人略有不及。

宋家在人們的眼中的確是由此而衰了,但是權力的中心卻又回到了宋仲昊的手裏。

在人們的眼中,唯有宋五爺這一脈在私鹽一案這樣的衝擊中非但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反而獨善其身,甚至一躍成為掌家人,從旁支變成嫡脈,他以為他贏了,卻不過是代人受過而已。

宋仲昊用一個宋五爺為自家躲過了新仇舊怨,自此後太子一派獨承皇恩,權力更正,再無掣肘。而司馬浩也被留任京中,甚至擔任了禁軍統領,司馬一族必將成為日後中原皇朝新的一方權力之家。

而他宋家依舊穩穩的坐擁朝中新貴靠山,還順便贏得了未來陛下的歡心,這樣的籌劃穩賺不賠,真的是令人嘆服。

可惜了,現在沒時間再陪他們玩耍了,墨蘭王已薨世,內宮中雖由心腹把持,秘不發喪,但王位空懸,實在不妙。玄決定必須儘早趕回去,以免王庭動亂。翟恪現不足為懼,但是像宋仲昊這樣的敵人,卻不能仍由他活着。

玄撒下一錠金子作為賞銀,那伶人千恩萬謝的撿起來。他很滿意,這讓他想到了另一個女人,既是做戲怎麼能沒有主角呢。

雪已經停了,卻依舊很冷,這裏彷彿與世隔絕。身邊來往的都是提線木偶般的婢女和僕婦們,院子外佇立着高大的守衛,每日按部就班的來去,無人敢同她多說半個字。

荷歌已不知如今是什麼日子,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究竟如何了。她只記得那一夜的大開殺戒,刀刃在肉體中進出,刺眼的血噴出來,染紅了潔白的雪,了空死了,姚千璃死了,還有青鳳……那些血,那些黑色的血從她的七竅中溢出來,蜿蜒遍佈,像一條毒蛇,盤旋在屈服的獵物之上,耀武揚威。

最可怕的是,這條蛇竟是來自那個人的心!

荷歌感到周身徹骨的寒涼,這裏,或者說她的一切,竟是那麼的詭異,那麼的恐怖。殺人,死亡,居然就這樣輕易的發生在雙手可以觸碰到的周圍!而那些自己一直以來所依附的過去,現在看來竟全部都是謊言和欺騙!

再一次,她變成了一個沒有過去敢去回憶的人!

荷歌只覺得頭疼欲略,想或不想都讓她感到難以擺脫的痛苦。到底是哪裏出了錯,才會把自己陷入到這個可怕又難以逃脫的境地里來!

她用手捂着頭,只把自己整個包裹起來。周遭越安靜,心裏就越害怕。

身邊的人都在說謊,所有的人都為自己編織了一張大網,卻只有她優哉游哉,猶如一隻飛蛾,沉溺在由謊言堆疊而成的世界裏,身在陷阱中卻又不自知。

她突然覺得自己無比的可笑,原本那樣早的就發現了恪的不同尋常,卻一次次麻痹自己不作他想。

也曾打定主意要知道真相,卻總因為旁人的一兩句話而改變初衷,天真又愚蠢。所以,今日身受這一切應當都怨不得他人。

可是日後呢,該怎麼辦?荷歌抬起頭,看着遠處山巒的黑影突然苦笑了一下,哪裏還有什麼日後。過去,自己是恪的替身,如今反倒成了玄的誘餌。不管她是什麼,她都無力反抗,都逃不過成為一顆被人利用又丟棄的棋子。

但是,這真的應該是自己的命運嗎?荷歌緊緊咬着唇,心中起了一絲不甘。從一開始,沒有記憶,沒有過去,不記得前程往事,更不知道原來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這也許就是老天的一種恩賜,給了她一次重新活一次的機會,那麼,怎麼能就這樣被自己的軟弱給浪費掉呢?

別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更是命,而且應該是最為珍貴的那一條,如果連拚死救護自己一次也不敢,那就真的太枉為人了。

遠處的山巒即便通體漆黑,卻也剛毅堅挺,讓人敬畏。再壞的境遇也不過如此了,荷歌忽然揚起嘴角笑了笑,愛一個人很容易,那麼恨一個人應該也不難吧。

“在想什麼呢?”玄走進來,挨着荷歌坐下來。

荷歌聞到他的味道,依舊是淡淡的,卻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味道。她轉過臉來,鬱郁的神色中,眸光盈盈,不怒不喜,燭光將金色的光暈溫柔的灑在她的臉上,凄楚的美麗,又淺含一絲冷傲的晲視,竟意外的直撞人心。

玄望着荷歌的臉,凌厲的目光隱隱停留數秒。

荷歌卻沒有說話,只是又將臉轉了回去,看向窗外。

屋子裏靜了片刻,燭心噼啪一響,玄忽然起身快步走向屋外。

“外面的雪停了,風卻很冷。”荷歌卻在此時開了口,卻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指尖緊緊摳進了掌中。玄推向房門的手竟也隨之停在了那兒。

“這裏好靜,好冷,我時常害怕。所以,我想回我的書館去,可以嗎?”荷歌看向玄的背影,他停在那兒,並沒有說話。

荷歌垂下眼來,輕輕的嘆了口氣,靠在窗邊,看着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氣慢慢消失。“如今我知道了,我不過是你們之間的一顆棋子,所以我再沒有奢望了,只想日子能過得平平靜靜。請你,把那簪子還給我吧。”

“你別害怕。”靜默了許久,玄終於開口,他修長的手指劃過深色的木製門框。“你忘記了嗎,我答應了給你更好的,就不會食言。”

荷歌一驚,再回頭,那人卻已經推門而去了。她看着那灑落在門框上的淺薄日光,也許,這世上於她,還有另一種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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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之年舊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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