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分裂
“可喬!”韓牧之在後面很快追了我幾步,終究還是停住了腳步。
我衝出驛橋,抬手打了一輛車,回到了北路街的房子。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暈暈乎乎回去,陸曾翰還沒有回來,我瘋了一樣衝到那間鎖着的滿是姐姐東西的房間,到處翻着,我渴望哪怕找到一絲痕迹,到底是怎麼回事?韓牧之說的字字錐心,絲絲合理,我想不出第二個解釋。
可是依然是那些東西,而且因為我的混亂,姐姐的衣服和物品甚至在我眼前搖晃、重影,我大聲喊着:“你出來啊!你出來!”
我拚命地扯着姐姐的衣服,沒有一刻,我這麼盼望我的那個人格出來,我聲嘶力竭地吼着:“你到底都做了什麼?你藉著我的身體,到底都做了什麼啊!你給我出來,你不是我姐姐,我姐姐不會這麼害我,我姐姐也不會這麼可怕,你給我滾出來啊!”
耳朵里有轟鳴的聲音,我用力地抱着頭,痛苦地縮成了一團。好疼,真的好疼,一切都像煙霧一樣在我身邊繚繞着。我又一次暈了過去,迷迷糊糊中,有人好像在摸着我的頭,長長嘆了一口氣,溫溫的女聲。是“她”,我反感地把她的手推開,低吼道:“走開,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再也不要佔據我的身體!”
“她”冷冷地笑了:“喬喬,你趕不走我,你是個單純的孩子,你不知道世間險惡,你也不知道人心涼薄。你愛的人,也許就是背叛你的人,甚至是殺害你的人,你的痴心,也終究錯付了。我來幫你,我幫你殺了那個負心人好不好?反正,我已經殺過一個了。”
“不要!”我大聲喊着,語無倫次,“你給我住手,你如果要殺他,我就殺了你!”
“你殺我?”“她”不可置信地說道,“你瘋了嗎,喬喬,你殺我,可是等於殺你自己。”
我愣住了,陸曾翰說得沒錯,她知道她是誰,她清楚地知道她是虛擬的人格,還會利用這個身份。她的智商簡直要比我高了。我忽然有種陰森森的可怕:“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是不是,你還打算取代我?”
“目前還沒有,但如果你還這麼沒出息,被一個男人玩得團團轉,就別怪我不客氣。”她的聲音淡淡的,卻讓我不寒而慄。
她太可怕了,她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我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個東西向著聲音來的方向砸過去,東西應聲落地,一地碎裂,她再次消失了。我終於清醒了過來,與之前的見面不同,這次我光聽到聲音,卻始終看不到“她”的臉。
而那個摔到地上的東西,我看清了,是姐姐的相框。照片里的姐姐,笑得開心。我抱着照片,眼淚滑落了下來。姐姐,我該怎麼辦啊?我真的殺了人嗎?
直到後半夜,陸曾翰終於回來了。我聽着他開門進來,從主卧到次卧地找我,我卻不想應一聲。他還是找過來了,蹲在我面前,看着我哆嗦的樣子,他摸了摸我的頭,溫聲問道:“想可怡了嗎?”
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頓了頓,抬頭問他道:“你和趙黎川,是什麼關係?”
我的問題,讓他怔住了。在他的眸子裏,我第一次看到一抹濃濃的悲傷,那種悲傷,即使在他提到他父母的事時,也沒有那麼強烈濃郁。他沒有回答。過了許久,他問道:“誰又和你說什麼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我在美國,曾經治療過一個來訪者,叫趙平,他開槍自殺了。他就是趙黎川,是不是?”
陸曾翰猛地起身,一拳砸到了旁邊的柜子上,大步走了出去。我掙扎着站起來,追到客廳,抓着他的胳膊:“求求你,告訴我真相,我真的快瘋了。你想殺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我?”
陸曾翰看着我,表情滿是痛苦和掙扎,不知道過了許久,他把我的手掰了下去,拿出一支煙點着,在煙霧繚繞里,他徐徐說道:“我曾經和你說過,我的父母,被人害死了。我在公安局晃了一年,都沒人管。他們每天都說查查查,卻沒有一絲進展。那個時候,大概是我人生最瘋狂的時候。我像個小混混似的,遊盪在街頭,和人打架,喝酒,學校把我開除了。我更肆無忌憚,甚至有了報復社會的念頭。”
“有一次,我手頭缺錢了,約了幾個狐朋狗友去喝酒,才發現錢包里沒錢了。我隨便瞄了四周一眼,看到有個外地人模樣的男人,拎着個包在前面走着,我也沒多想,就衝上去打算搶點錢,想着他雖然看着健壯,但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我們六七個人,總能打過他。沒想到,被他沒用幾腳,挨個把我們踹了個狗啃泥。我那幫狐朋狗友看形勢不對,早跑了,只剩我一個死心眼,還要和他打,被他用力一踹,腳都斷了。”
陸曾翰猛地狠狠抽了幾口煙,往事在他嘴裏,像是歲月鍍過的色彩,有着老照片的濃重:“他蹲在我跟前,冷冷地問我,他們都跑了,你還打,你傻的嗎?我沒吭聲。他扔了五百塊給我,讓我去醫院。我也不知道自己腦子抽了哪根筋,又把錢扔回去給他。他問我,你不怕我帶你去公安局嗎?你這可是搶劫。我笑了,好啊,我正盼着你帶我去呢,他們還欠我兩條命沒個說法呢。”
“就這樣,他把我帶去了公安局,知道了我的故事。我也知道了他是來我家鄉所在城市出差的警察。但好像官不小,他認識公安局的頭頭腦腦,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公安局又開始查我父母的案子,很快就破案了。”
“他很快就回南城了,他說我可以去找他,留了個電話。他也許是客氣吧,但那會我很傻,我真的去了。他也真的接待了我。他帶我去了很多地方,有景點,有飯局,各種有意思的生活。你還記得過年我帶你去的那個村子嗎?那就是他帶我去的,是他駐守的第一個派出所在的地方,他讓我知道了人情味兒。”
“他和我說,孩子,你還小,未來的生活會很好,你不能就這麼荒了。我和他說,我早就被學校開除了,我沒有未來。他說,那就在南城待着吧,任何事都能解決,不要放棄自己。他給我找了可以寄宿的高中,我讀了兩年書,在他的影響下,我考了北京的警校。他這個人,外表冷,裏頭熱,他做警察的時候,剛直不阿,能幫的,能照顧的,都不會吝嗇。”
“他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好?”我忍不住問道。
“也許是孤獨吧。他結過一次婚,有過一個孩子,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孩子被抓了人質受了驚嚇,沒多久死了。他愛人也和他離婚了。後來,他調去了緝私局,有人說他變了,變得利欲熏心。可我不信,他沒有孩子,沒有家,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給了國家,怎麼可能走上那條路?”陸曾翰的表情是痛苦的,但我從他的神情里,竟然也讀到了一絲疑惑。他也許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我不明白,也琢磨不透。
“這套房子,是他留給你的嗎?”我問道。
“是。他說讓我在南城,有個落腳地。我說我不用,我父母給我留下了不少錢,足夠我衣食無憂一輩子了。但他說那是他的心意。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麼他把這裏留給我,這棟樓在建的時候,這一套是最特殊的,直通地下車庫,安全係數最高。而且這個小區,有幾套房子是警方的卧底佈局點,連保安也是特聘的,每個角落都是無死角監控,包括這套房子,都是保安重點監察的對象。他知道我的工作任務,經常需要隱藏身份做卧底,所以就把這個房子留給了我。”陸曾翰搖頭苦笑道,“所以,你說我和他是什麼關係呢?說不好,有如兄如父的關愛,也有亦師亦友的情分。是他讓我看到了一個好警察是什麼樣子,也是他教我,要做個好警察。”
聽了他的話,我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他和趙黎川的感情這麼深厚,我很難想像,當他得知趙黎川死後,會是什麼情況。他緩緩說道:“他出事的時候,我正在雲南執行任務,上頭沒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等我執行完任務回來,他已經早就在美國安葬了三個多月了。我去把他的東西收拾好,帶了回來。美國的警察說,他是自殺。我費了很大的勁,託人找關係找律師,看到了警方調查的資料,是自殺沒錯,可我不相信,以他的性格剛烈,不會是自殺的。”陸曾翰痛苦地撫上了額頭,“不會的,他都和我說不要放棄自己,他自己怎麼會反而放棄了自己?”
我的心彷彿烈火油煎一般,我又一次擂鼓般地問自己,是我嗎?是我做的事嗎?我想問,卻問不出口,只能默默在一旁聽他繼續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