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藝術殺人
“我不甘心,我反覆查了他的資料。當時省里的專案組進駐南城,查到他名下的有多處房產,還有大量的海外資金,他聽到風聲就跑去美國躲避。那些資料,無懈可擊,我不相信。可是我沒有任何辦法。如今南城的事越來越大,有人越過省里,直接捅到部里,我專門從五局調到了24局,就是想再來南城趟一次渾水,把事情查清楚。我在鄒士釗身邊卧底了近一年,終於把他的整個走私網摸了清楚。可是越清楚,真相越讓我痛苦。”陸曾翰越說越沉重,他坐到了沙發上,雙手無力地扯着頭髮,“南城他媽的就是個爛鍋,是個黑窩,誰進來都跑不了。”
“那,趙黎川,真的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他的行為,是違法,還是違紀,還是犯罪?
陸曾翰沒有回答,只是長長嘆了口氣:“當南淇島上出現的那具男屍時,我結合我手上的資料,和陳晨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他是陳晨之前的一個翻譯,也就是殺了陳晨的彭子昊的哥們兒,李成彬。之前你問過我,那具男屍是誰殺的,我說我不知道,但其實,我心裏隱隱猜到,是他做的。”
“他?趙黎川嗎?”我打了個寒顫,“他為什麼要殺李成彬,他和陳晨又有什麼關係?”
“那大概要從他和鄒士釗的關係說起了。鄒士釗是個野心不小的人,他的企業帝國,是一系列的,有船廠,生產船,做正規的運輸。但現在船運,利潤很薄,正常的運營根本滿足不了他的慾望。他就把腦子動到歪處了,打起了走私的主意。他的走私,如果是正常的貨物,利用保稅倉進境不進倉,或者是直接核銷,甚至騙取減免稅,手段多得很。如果是不正常的貨物,就繞關,或者直接海上交易。”陸曾翰說道。
“不正常的貨物?”我不懂。
陸曾翰苦笑道:“進口的毒品,槍支彈藥,油,出口的廢鋼鐵,珍稀動物,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走私來錢又快又多,他用各種方式洗錢,包括夏夢慈家裏的拍賣行。同時他名下還有很多公司,形成一個網絡體系,各司其職。”
“沒人查他嗎?他怎麼能做這麼大?”我簡直無法相信,在南城這樣一個臨海的城市,他是怎麼在緝私警眼皮子底下做這些事的?
“他做得大,反而有大的好處。和一般的小打小鬧不同,他已經做到了一定規模,到了這種程度,假的也成了真的了。甚至還有很多人,需要他的公司洗錢呢。他的船舶融資租賃,說是融資,實際上把多少錢洗白了?那些租賃的公司,查查背後,到底是真的商人,還是拿了黑錢的某些人的家屬?”陸曾翰冷笑道,“他已經把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做的堂而皇之的像個正經交易了。如果不是深入抽絲剝繭,這些和他像網一樣勾纏的人,根本查不出來。”
我聽得頭暈:“所以鄒士釗是個網,後面的魚多得很?”
“所以驚動了部里,要一窩端了。不過小魚小蝦無所謂,只要順着交易往來證據,經偵一查就好了。大魚可就不好查了,他們的資產往往被轉到了海外,而且鄒士釗很會做這種事,做的不露痕迹,非常難查。”陸曾翰的一支煙抽完了,他顫着手,又點了一支煙,彷彿竭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趙黎川,也許也是鄒士釗背後的一條大魚,只是當他想甩開鄒士釗的時候,被鄒士釗搭上的人狠狠反咬了一口,以至於喪命。南淇島那具男屍,就是趙黎川和鄒士釗分崩離析的前兆。雲湖山莊前後經歷過幾任主人,金沛江,趙黎川,鄒士釗。男屍死的時候,主人是趙黎川,雲湖山莊是金沛江送給他的。如果不是他動手,別人是不可能在他的房子裏殺人的。”
陸曾翰狠狠吸了幾口煙,煩躁地把煙滅了:“我就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他不是那種人!”
我的心裏翻江倒海,人,是多麼複雜的一種生物。每個人都有好多副面孔,只怕到了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面孔了。
陸曾翰痛苦地說道:“越往下查,越發現他的不清白。可喬,你能明白我的那種痛苦嗎?”
我握上了陸曾翰的手,此刻他的痛苦,是真實而深切的,我甚至能感到他在微微顫抖着:“可喬,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開始查到這些,也許,我就不會去招惹你了。”
這句話,讓我徹底怔住了,我懵然地看着他道:“也就是說,你起初接近我的目的,你套路我的目的,真的是想,殺了我?”我的聲音也開始抖了。
陸曾翰長長嘆了口氣,沒有避開我的目光,似乎直視到了我的心裏:“想,從美國回來之後,我每天都在煎熬之中。他教我做個好警察,可我不知道怎樣才是一個好警察?我一直以為,好警察就要守住人間的天平,懲惡除奸,可是我面對着一個殺人兇手,我無能為力啊!”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地搖着頭,天,多可怕的人,明明恨得我要死,他是怎麼做到對我調笑,送我禮物的?我崩潰地大叫:“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哪怕直接告訴我,我是個兇手,你要我抵命,為什麼要做這種陰險的事?為什麼啊!”
“為什麼?”陸曾翰自嘲地笑了兩聲,臉上的表情滿是涼意,“是啊,我為什麼不找證據,去告你呢?我為什麼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呢?”
陸曾翰緩緩站起身來,拉着我向放着姐姐東西的屋子走去:“我來告訴你答案。”
我忽然有些害怕,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老天如果要懲罰我,我真的希望他一次懲罰個夠,不要每次在我的傷口即將癒合的時候,再狠狠地撕裂開。我的腳步甚至有些凝滯。陸曾翰連拖帶拉把我拽到了房間門口,走到一堆畫前面。我之前就一一翻看過那疊畫,是姐姐的畫,除了最後一幅,用紙包着,我沒有打開。
陸曾翰直接把最後一幅畫抽了出來,在我面前打開,扔到了地上:“你看看。”
我向前走了一步,那是一幅夜空的圖案,偶爾有幾點星光,只是那夜空層次不同,費了很多功夫,造成了一種明暗間隔的色差和立體感。這幅畫尺幅很大,但是圖案單調,畫功也很一般,不是姐姐的手筆。姐姐多年學畫,畫的水平自然比這個要高出不少,這幅畫打底上色的次數非常多,用的手法也是極盡繁複,但是並沒有表現出它想要表現的東西,換句話說,這個畫者理論知識豐富,但動手能力跟不上理論。
“你看出什麼來了嗎?”陸曾翰問着,聲音是淡淡的憂傷。
我又反覆看了看,沒什麼特別的啊,只不過,盯得久了,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可是奇怪,這種不舒服從哪來?我四周繞着看了看,猛地發現,這幅畫,是把心理學的螺旋曲線,用油畫的色差表現了出來,細細看去,夜空裏的每一個線條,都緩緩在收尾處形成了彷彿閉合的曲線,偶爾的幾點星星,正好處在曲線的散射點上,和明暗交織的螺旋曲線一起,讓人頭暈,看得久了,可以催眠。如果抑鬱症患者長期看這種畫,病情會越來越重,甚至頭暈嘔吐反胃。
我的心忽然抽緊了:“你這幅畫從哪來的?”
陸曾翰苦笑道:“我去他美國的公寓,收拾東西的時候,牆上掛着的就是這幅畫。那個地方我以前去過,我在美國進修犯罪心理學的時候就住過那裏,沒有這幅畫。他幾年也不去那裏住一次,不會買幅畫回來。”
“你的意思,這幅畫是我畫的?”我訝異地看着陸曾翰。
陸曾翰無奈地搖搖頭:“他的公寓沒有監控,無法知道在他住的時候,誰找過他。但我找人查了附近街頭的監控,在他出事前的三天,你抱着包裹好的和這幅畫一樣大小形狀的東西,向他的房子的方向走去。”
“不可能,不可能。”我搖頭喃喃自語,“我不會畫畫,我從小學之後,從我父母去世后,我再也沒畫過。姐姐才會畫畫,我不會。就算是她,她是我分裂出來的,我不會的東西她怎麼會?”
“你不是不會,你是因為心理創傷應激,不想碰畫筆。你和可怡耳濡目染,又有繪畫基礎,你的繪畫理論知識豐富,只是缺乏實踐操作,但畫這麼一幅讓人抑鬱的畫,並不難。這幅畫的重點不是手法多難,難在它裏面蘊含的心理學要點,能讓人抑鬱的要點。”陸曾翰糾結道,“你說,用畫殺人,這種事我就是說給警察聽,哪個能相信?就是警察信了,告到法庭,也史無前例,不會有人敢判一幅畫能是殺人的利器的。”
我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見陸曾翰時,他鬼魅的聲音:“你是藝術治療師,任何事,都是雙刃劍,能救人,就能殺人,藝術殺人,一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