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天極地處,似有春風來

第三章 寒天極地處,似有春風來

她心中第一個念頭是不敢信。

其中是否有誤會?自己叔父和堂兄會不會受到奸人陷害?她雖然不了解勞可干氏的行事風格,可她自認為還是了解加依布氏的,叔父是父親一母同胞的兄弟,怎麼可能做下這樣的醜事!可又想到嬸母勞可干麻錫乃是叛軍首領勞可干都仁的親妹,叔父一直因為姻親緣故與勞可干氏族來往密切,自己被養在宮中,對此都有所耳聞。此事縱然不願相信,但加合錦不得不承認,發生的可能性是十分大的。

想到此節,合錦心中已不抱希望,但仍舊問道:“陛下會如何處置我叔父一家?會株連嗎?”太后肅然道:“內外穆合族勾結,已犯了大祁的忌諱,更何況是逼宮造反這種大事!別說是主犯人等,就是與之相關的小姓家族,也都難逃法網。”見合錦泫然欲泣的樣子,太后看着她的眼睛,補充說:“這終歸是作孽者咎由自取。”合錦聽出了太後言語中的不滿和提醒,忙道:“我知道叔父罪惡滔天,所犯罪行百死難辭其咎,合錦萬萬不敢為他求情,只是自父母逝世之後,加依布一族僅存叔父一脈,我雖也是後人,卻是個女孩。若陛下盡數株連,我們家族血脈算是斷了,故而有此僥倖之問。”

太后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竟還能問出這樣的傻話來。這話在我這裏說得一次就好,別處再不可提,究竟該如何看待此事,你回去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既然陛下已經下令,你每日過來給我請安便好,其餘時候就在瓊熙宮中待着,不要出門了。前朝的事情也少打聽,以免徒生憂慮。”合錦只能含淚稱是,見太后滿臉疲憊之色,沒有留客之意,只好知趣地請辭回宮。

雲姑姑奉命將合錦送出嘉元宮,看着合錦離去的背影,忍不住走上前來,輕聲道:“公主殿下自八歲起便被養在太後身邊,陛下又破例賜了‘公主’殊榮,雖然公主身體中流着加依布氏的血液,可公主好好想想,究竟這些年裏所謂的‘親情’從何處而來?公主若是因為血脈而疏遠了親情,冷了太后和陛下的心,那才是得不償失的!”

合錦知道雲姑姑此話是善意提醒,答道:“謝謝姑姑提點,合錦方才突逢變故,心亂如麻,這才失言。太后和陛下將合錦視如己出,多年養育之恩沒齒難忘,合錦只盼日後能為太后、陛下分憂,以報三春之暉,斷然不是薄恩寡義之人。”雲姑姑讚許地點了點頭,嘆道:“公主明白就好。”便轉身回去了。

合錦手指冰涼,回頭望着雲姑姑的身影,只覺得每個關節都酥麻麻的,渾身酸痛不已。她緊緊扶着金蒲的手,輕聲喚道:“你快扶我回去,我累得很。”金蒲牢牢托着合錦的手臂,努力讓兩人看上去步伐平穩,見合錦眉頭緊皺,勸道:“公主別多想了,太后的舉動擺明了是要保護公主,陛下也說了不遷怒,這已然是萬幸了。”

合錦心有餘悸道:“可方才陛下的眼神真教人害怕,他從來都沒這樣看過我,金蒲,你說今早太後派來的曹總兵到底是在防備叛軍作亂,還是……”金蒲捏了捏她的手,搖了搖頭。

既然叛軍中有叔父,攻城的是堂兄,那他們怎麼會傷害自己?太后只派了自己身邊的侍衛來瓊熙宮保護,還讓曹總兵嚴格審核信物,此舉不是為了防範叛軍,倒像是為了防備祁帝。帝王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自己雖然以公主身份養在宮中,可這份“父愛”竟然連太后都覺得沒有把握。

越想越覺得冷,等走到了瓊熙宮,四肢都要凍僵了,換下衣服,發現內衣已被冷汗浸濕大半。合錦命令宮內諸人謹慎低調行事,不可惹是生非,不可惹人注意,也不可四處打聽。而自己心思煩亂,卻強忍着裝作置身事外的樣子,每日清晨去給太后請安,說不了幾句話便回去,此後便一直在宮中獃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日裏經常上門走動的王子公主們現下一個都不來了,她也巴不得他們不來,否則真不知以何面目相處才好。

縱然謹言慎行,也免不了他人指指點點,碎嘴閑言,可瓊熙宮上下見了只當沒見,聽了也只當未聞,一個個循規蹈矩,恪守禮節,低調安分。終於挨過了五日,隨着一人上門造訪,這份自上而下的沉默才得以打破。

太子陳樂游來的時候並沒有帶什麼隨從,身邊僅跟着福林一人,他甫一進門,便覺得這瓊熙宮內安靜得可怕,全然沒有往日裏熱鬧活潑的樣子,宮女內監們向他行禮,聲音也細細的,太子便不許他們通傳,悄無聲息地進了廳堂,見到合錦和金蒲正在案前繡花,他站着看了一番,兩人竟然渾然無覺,直到他清了清嗓子,那兩人才意識到門口站着一個人。

合錦看到太子造訪,內心有幾分感動,放下手中的東西對他行禮,太子走上前來,語氣輕鬆地調侃道:“這幾日我在前殿忙得腳不沾地,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來,想來看看你,本以為你會急得跟什麼似的,沒成想優哉游哉繡花呢。我看看繡的什麼?……竹報平安。嗯,寓意還好,就是素凈了些,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應該綉些鴛鴦啦,花啦,這才像話。”

合錦無奈地撇了撇嘴,小聲道:“我都這樣了,你還不忘譏諷我。你這個節骨眼上過來,若是讓陛下知道了,豈不會怪你?”太子笑道:“怎麼會?父皇在朝上都已言明此事與你,更與你家無關。父皇和朗博將軍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我過來看望你,父皇只會欣慰,哪裏會怪罪我?”雖然在太子這裏再次得到無罪的證實,合錦卻絲毫沒有覺得釋然,而是默默道:“但願如此吧。”

太子熟稔地在主位坐了下來,接過金蒲奉的茶,問合錦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跟我打聽的?”合錦見他如此開門見山,反而躊躇不知如何開口,太子笑道:“父皇罰你禁足,你不敢打聽朝事,我想你心裏一定急切得很,所以特地過來給你遞消息。你若是當真如此沉得住氣,也不想知道這幾日朝中動向,那我便不說了。”合錦連忙拉住他的衣袖,嗔道:“你都知道我心裏着急,又何必故意說這些話激我?此事關乎人命,你開我的玩笑,我卻笑不出來。”

太子聞言,收起了那一副輕鬆戲謔的神色,嘆了口氣,正色道:“這些日子苦了你了。也不知道四五日的時間夠不夠你做好心理準備,此刻我若是對你講,你可受得住嗎?”合錦道:“你且說吧,反正早晚是要知道的。”

太子道:“勞可干都仁、勞可干倉多同你叔父加依布乃央三人乃叛亂主謀,除勞倉多在交戰時喪命外,其餘二人均在審訊中對罪行供認不諱,父皇依大祁律法,以謀逆罪將兩人判以斬首,後日執刑。你堂兄加依布榮修乃襲城之先鋒,與京畿巡營交戰中殺害了三名總兵以上參將,並率眾突破南懷門,罪行滔滔,有目共睹,也以謀逆罪處斬首之刑。你二堂兄加依布榮昭駐兵在崇嶺,雖然未直接參与到此事之中,但其通敵證據確鑿,念在抗擊外穆合侵略有功,判以流放。加依布乃央的家眷,還有你堂嫂在加乃央兵敗之時依舊負隅頑抗,絲毫不知悔改,念其是女流之輩,故賜毒酒,保留全屍哀榮。”

合錦的頭疼得不行,抓住一絲清明問道:“榮昭是如何通敵的?”

太子答:“加榮昭本在北境崇嶺一帶帶兵,事發五日前曾收到家中密信,加乃央命他持印召集北境加氏小族南下,加榮昭不加分辨照做,以至於外穆合攻城之時守備兵力不足,北境戰線吃緊。加乃央和勞都仁的陰謀之一便是勾結外穆合攻擊我大祁北境,利用北境的戰事吸引京城的注意力。他們料定了年節剛過,父皇怕北境戰事擾亂民心,所以不會明令出征,只密派三位大員手執調兵虎符馳援北境。而加乃央便是用手中這枚虎符騙取守城之軍打開城門,將叛軍引入。所以不管加榮昭對於其父親與舅舅叛亂是否知情,所行之事都乃為虎作倀。念在他於北境英勇抗擊敵軍入侵之舉,亦可將功折罪,遂免除了死刑,只判以流放,已是法外開恩了。”

合錦獃獃地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些判處都是意料中事,如今親耳聽到,除了悲傷卻也再無其他情緒了。想到少年時,自己家同叔父家一起過年,他們幾位大人在一塊暢敘,她與堂兄堂妹便湊到一起玩耍。兩位堂兄比自己年長,待自己極好,堂妹更是她小時的唯一女伴。自父母去世之後,她被接到宮中撫養,與叔父一家只有年節時的合宮慶典之上才能遠遠見上一面,嬸母每年都不忘給她備一些禮物,在進宮的時候托宮人送來,如今這些親人竟然都要不見了。

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叔父一家會走上這樣的路?她怕是再也無從得知。

想到了女眷,突然想起一人來,合錦問道:“我還有個堂妹,叫文珠,她難道也株連其中了嗎?”太子一聽到這個名字,竟然笑了一聲:“此人你不提則罷,一提起來,我又頭疼了。”

合錦忙問道:“此話何意?”

太子道:“你幾位嬸母因負隅頑抗,被判處通敵連罪,就連加榮修的妻妾,還有他剛一歲的幼子都不得倖免。可這位文珠小姐卻不一樣,如何判她的旨意至今尚未下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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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錄之錦上珠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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