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吃飽了,才有力氣罵我
傅廷書點頭,腳底抹油溜出房門,對着門外新來的看護道:“去,應付好他,他若高興了,把你收進大帥府,你下半生就無憂了。”
看護年紀很小,怯生生的,顯然來之前聽聞了少帥頗難伺候的事迹:三天趕走十位各方面都拔尖的看護。
她聽了,更是嘆氣道:“您別說笑了,我們醫院最優秀的姐妹們都拿少帥沒法子,我還是去跟護士長申請不——”
傅廷書忙將那看護往房門推,“別啊,她們沒法子,你肯定有,去吧,趕緊去!”
門被弄出了響動,裏頭的人果然冷漠地開了口:“是誰?”
看護轉頭與傅廷書對視,是求救的目光。
傅廷書表示愛莫能助,臨走的時候還又使力推她了一把,便幸災樂禍地離開了。
……
不速之客闖入,傅其琛眉頭淺淺擰結,轉過身,凝視着來人。
是兩道寒光。
那看護嚇得瑟縮了一下,忐忑道:“我是新來的看護。”
他問:“你好像很怕我?”
“沒有,少帥。”
傅其琛又問:“你叫什麼?”
看護小心翼翼道:“江……江絨。”
“又姓江。”
他忽然笑了起來,但絕對沒讓江絨輕鬆半分,她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於少帥來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胡亂地點着頭。
傅其琛斂住笑容,從上到下將她打量了一遍。
不算討人厭。
隨即放柔了語氣:“把報紙拿過來,讀給我聽。”
江絨如釋重負一般,照吩咐取來報紙,問道:“少帥,想聽哪一個版塊的新聞?”
他往陽台走去,“時事,念吧。”
“盜竊軍火案成功偵破,嫌疑犯已就地處決。此前日方於1919年3月丟失軍火——”
傅其琛突然地停下腳步,眸中閃過一絲迷茫,他打斷江絨,“什麼?”
“少帥,怎麼了?”江絨微微一凜。
緊跟着,一隻手猛地奪過報紙,搶的力道有些大,江絨整個人被推到一旁。
只見他匆匆掃過報紙,上面登了顧成彰被日本人處決的消息。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傅其琛心頭一震,一把抓住了江絨的手腕。“她怎麼樣了?你說,你說啊!”
“誰怎麼樣了?”
手被捏得生疼,軍人的力道是驚人的。
眼前的少帥似乎受到了突如其來的極大打擊,猙獰可怖,像個怪物。
江絨又驚又恐,卻仍然保持着職業習慣,叮囑道:“少帥,你尚在恢復期,不宜激動,請你冷靜!”
傅其琛意識到失態,下一瞬,收回手,“抱歉,真抱歉。”
江絨抿着唇,搖搖頭。
誰讓她選擇了這樣一個職業,形形色色的病患,都是弱者。
卒然間,他咳嗽起來,扯痛傷口。
江絨衝到床邊,整理床鋪,說道:“少帥,你該休息了。”
他嗯了一聲,強壓情緒,“傅廷書回來,告訴我。”
門外除了記者還有一群崗哨,在他痊癒之前絕不可能踏出醫院一步。
傅廷書那小子肯定早就知道此事,生怕節外生枝,有意瞞他。
若不是新來的看護不懂規矩,將報紙念給他聽了,還要蒙在鼓裏多久……
江九黎落入日本人手中,哪怕少一根頭髮,他都會殺了那幫日寇!
……
睜眼,床頭掛着軍服,武裝帶上別著槍套,裏邊是勃朗寧,還有那把熟悉的武士刀。
牆上一張世界地圖,兩面交叉的太陽旗。枱燈燈罩有花紋,恰好投影在地圖裏中國那片版圖上,像一群肆意入侵的物種。
“醒了?”林慕辭的聲音傳來。
淚水淹沒了江九黎的眼睛,視線里,林慕辭已經卸下了武裝器械。
是個尋常的男子,好似中國人,她的國文老師。
他坐在床邊,守着她,“請你堅強……”
“不用你貓哭耗子,我要見到顧舒樂,否則你們再也得不到藏寶圖!”江九黎狠狠地抹着臉。
“放心,顧小姐一切平安。”林慕辭道,“你……餓了么?”
窗外泛起了魚肚白,他耳後是零星的燈火。
“送我們回柏樹衚衕。”
面對她的談判條件,他應了,看了一眼鐘錶,又起身,朝她鞠了一躬。
日本的禮儀,來自中國封建王朝。
他開口,刻意加重語氣:“我出去一趟,這裏是日軍駐地,你若不想顧舒樂有三長兩短,就不要做傻事,任何傻事,否則我會找繩子把你捆起來。”
為了防止她誤入險境,只能用威脅這一招。
江九黎當即起身下床,冷笑道:“別走,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還請林先生,不——鈴木少佐,一手交人一手交貨,我們永不相欠!”
林慕辭面無表情,不急不慢地將軍服穿戴整齊,指了指桌子,“好好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罵我。”
說完,他邁出,合上門,落鎖。
江九黎還套着來時的襖衫,手和臉已被清洗乾淨,傷處塗了紫色的藥水。
見渾身沒有遭受侵害的痕迹,她鬆了一口氣,暗暗勸自己忍耐。
只要能贖回顧舒樂,繼續忍耐就好。
傍晚,林慕辭軍靴的聲音一路走近。
江九黎躺在床上,裝作熟睡。
他帶回了晚餐,發現桌子上的食物一丁點兒未動,便來到床邊,“真的睡著了?”
“不吃飯,不說話,所以也是不想回家了?”他又道。
她驚跳,猛地睜開眼,“顧舒樂呢?”
“我早上已經回答過你。”林慕辭取下帽子,“絕食抗議,在我這裏不管用。”
“你們不就是為了軍火,請少佐不要浪費時間了行么?”
說話的縫隙,盛放晚餐的日式餐具挪了位置,擱在床頭圓几上。
他沒搭理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湯,送至她的嘴邊,“不着急,吃完飯,我們再談。”
江九黎一動不動。
卒然間,林慕辭伸手捏住她的下頜,強迫她張嘴。
那小巧的勺子有機可乘,迅速鑽進了她口中。
江九黎怔住,腦袋一片混沌,湯水就這樣順着喉嚨滑了下去。
怪異的交流方式,她像任他擺佈的紙偶,甚至忘卻了如何反抗,除了不斷地吞咽,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