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對不起,軍令如山
“對不起,軍令如山,你舅舅劫走了我們的軍火,我不得已,我發過誓要效忠天皇,我愛我的國家……如同你們愛中國。”
林慕辭十分坦誠,沒有為自己開脫,他眼睛通紅,像是後悔錯生成侵略者。
“所以,你端着槍,拿着刀殺了我的舅舅,殺了我的同胞!”
江九黎嘶吼出聲。
刀很重,她不由自主地往他脖頸推,“現在,我要用你這把罪孽的刀,殺了你這個劊子手,替我的舅舅,替中華兒女報仇!”
林慕辭跪在地上,肩章熠熠生輝,顯示着他軍銜的高貴。
他認了,一動也不動,等候江九黎對他進行最後的審判。
那武士刀削鐵如泥,刀刃薄得像紙,輕而易舉地劃破了他的皮膚。
一線血珠冒出,緩緩滑落,留下行走的痕迹。
這一刻,她失神,彷彿看見舅舅倒在血泊里,唯一的親人化作青煙飄散。
急痛之中,又卒然驚醒,顧舒樂還在日本人手裏,不知是生是死,萬一被日本人糟蹋了……
江九黎再度開口,聲已啞,“顧舒樂在哪裏?”
“只要你肯交出藏寶圖,顧舒樂將完好無損。”
“好,真真是好……”江九黎氣笑了,心下扼不住的凄清悲涼,“連你也威脅我。”
“九黎,”林慕辭試着解釋,“那批軍火原本就是日本的。”
她獃滯地望着夜空,“你們用來作什麼的?”
他靜默不言。
“我告訴你,用來對付中國人的!我舅舅有什麼錯!”
林慕辭始終沒有表露他的心跡,常年軍旅生涯賜予了他一副單一的面孔。
冷漠無情。
若說一點不愛慕眼前的女子,是假的。
他身處於敵對陣營,在國家面前,任何小情小愛都要暫緩一邊。他這個人,有時,太理智。
半晌,林慕辭才搖頭道:“對不起,我必須服從軍令,請你殺了我。”
他沒騙她,也不敢騙她。
每騙她一次,她就會多了解自己一分。
究竟有多喜歡跟前兒的人,林慕辭始終不願去想,只是極力剋制,不能投入感情。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兩人之間橫亘的問題,拿不起也放不下,永遠無法攻克。
家仇國恨,數不勝數的人命。
話音猶落,她握刀的手輕輕垂下,無力的,絕望的。
到他腰間的位置,江九黎忽然地頓了下來,刀刃一寸一寸地朝他腰際滑去。
沒有疼痛,更沒有流血。
林慕辭錯愕,低頭,原來她正將刀慢慢歸鞘。
對上她的眸子,兩個人視線粘黏。
那清澈的瞳仁,被眼淚清洗得越發紅腫。
以前注滿柔情,現在是漫漫的恨,像他幼時在北海道海邊抓到的章魚,長着無數的吸盤,牢牢地吸附在他的心間。
林慕辭一陣陣胸悶。
她冷冷道:“你讓人先把顧舒樂放了,她若少一根寒毛,我立刻銷毀藏寶圖。”
江九黎可笑至極,她狠心捅了傅其琛一刀,卻怎麼也下不了手殺林慕辭。
“可以,你隨我來。”
林慕辭自顧轉身,面無表情,甚至比尋常還要冷酷三分。
後頭沒有跟着響動。
他又掉轉過去,只見江九黎跌坐在原地,眼神空洞。
“為什麼不走?你怕我騙你?”
不遠處有人在高談調笑,腳步聲快了。
這樣的腳步聲,江九黎聽過。黃沙滾滾,寸草不生。
日軍排着隊跑過來。
片刻后,林慕辭做出了驚人的舉動,扛起一袋米似的,把江九黎扛在肩頭。
林慕辭的肩胛骨硌着她,她幾乎本能地掙扎反抗,但是聽到日語的瞬間,手像柳條一樣耷着,斷了念想。
“鈴木少佐……”那群兵士先是吃了一驚,隨即心照不宣。“喲西,中國滴花姑娘!”
他們亢奮起來,臆想着等長官發泄完,便可以輪到他們播撒罪惡的種子。
這亂世,應召入伍的幾乎是雛兒,行軍打仗枯燥無味,沒人會拒絕送上門來的美食。
林慕辭走着,走得極慢,極穩,直到將她安全地放進他的專車。
輕拿輕放,宛如一件易碎的古董。
很快,車子絕塵而去。
……
午後一縷陽光,斜進醫院長長的走廊。
若不是病房門上掛着禁止訪客的牌子,這些在外頭苦苦等待的記者,便要如潮水湧入,抓取獨家新聞。
頭條可能五花八門,渲染風月的,或是陰謀論的,但一定和東北少帥負傷有關。
傅其琛做完傷口縫合手術,身子底子好,恢復得很快。
不過今天挨了幾針肌肉注射,心情極差。
他天不怕地不怕,卻獨獨害怕那又尖又長的針頭往臀部刺去的感覺。
因而瞧見戴着船形護士帽的女人,少爺脾氣便東奔西躥。
短短三天,趕走了十位特別看護。
儘管她們生得一把子水靈靈的水蔥似的。
眾人知道少帥脾氣不好,一個太子爺自然會養成太子爺的習性,卻沒想到這樣不好。
“傅廷書,你給我進來!”
一陣模糊的咆哮傳來,記者貼着房門,恨不得穿牆而入。
傅廷書唬了一跳,忙推開房門,滿臉堆笑:“其琛哥,誰又得罪你了?”
傅其琛半坐在病床上,咬牙切齒道:“去,把江九黎押過來!”
提及江四,忍不住拔高了聲音。
誰知一動彈,牽動傷口,胸中一陣陣抽痛,他捂着胸膛,“我要……我要讓她跪着懺悔!”
傅其琛不曾坦白負傷的真正原因,所以傅廷書琢磨着江四與他又起了爭執。
於是,言語間帶了幾分玩笑:“這算哪門子的懺悔?”
一語未完,森寒的眸光睇過來,剜着傅廷書脊背。
傅廷書心想:得,小爺心情不好,不該問的,自然不能多問。
只好含糊應下差事,心裏犯了難。
顧宅出了大事,鬧得滿城風雨,如今瞞天過海,才沒叫眼前這位小爺知道。
且一度以為尋幾位貌美的看護,供小爺消遣,糊弄一段時間,豈料竟然一併被驅逐了。
“吃蘋果么?”傅廷書轉移話題。
傅其琛道:“不吃。”
“梨呢?”
“也不要。愣着作什麼?還不快去柏樹衚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