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返京
季迎江趕往祁州日夜兼程走了五天半,可是喻孤簫回京,只用了四天,四天裏,兩人沒有停下來吃過東西,渴了在路旁商戶喝點兒水,沒有商戶的地方便找小溪,遇見了就喝,遇不見就算了。
季迎江還吃過東西,喻孤簫一口都沒吃,季迎江都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力氣和精力趕路。但是他看得出,喻孤簫一直在苦撐着,靠着心中那一點點擔憂和急迫。
本就單薄得不能再單薄的他,走了四天的路,更是憔悴了。
趕到洛陽那天,正趕上洛陽初雪,天上鵝毛大雪,耳邊是北風呼嘯。在城門下下馬,地上都雪已有了三指厚。
喻孤簫抬頭,眼睛微微眯着,看着頭頂的兩個金字。
“洛陽。”
上次離開,他回頭時,也是這樣看着這兩個字,內心百感交集。
此去經年,此刻,他再次踏入皇城,卻已是恍如隔世。
“殿下,進城吧。”季迎江輕聲道。
喻孤簫緩緩地低下頭來,看着地上白茫茫的積雪,心中的愁緒凝結成了霜。
兩人牽馬,準備進城,卻聽城牆上一聲高喝:“流犯喻孤簫,永世不得入京。”隨着這一聲,城門緩緩關閉,兩人站在門外怔住了。
“陛下親召!何人如此大膽!”季迎江大吼一聲。
“陛下諭旨在哪裏?”牆上問。
“我就是陛下派去傳旨意的!”季迎江回,臉上露出怒色。
“既然如此,將聖旨拿來一看,我便放人。”牆上又道。
“聖上口諭!”季迎江怒吼道,“沒有聖旨!”
“我等奉旨,無聖旨明書召見,不得放人。季將軍還是先進宮請旨吧!”牆上又道。
“你!”季迎江緊緊握住劍柄還欲爭辯,被喻孤簫攔下來,“罷了,你去吧,我等上片刻便是,何必和小人爭論呢。”
“都是奉旨行事,還望季將軍諒解!”牆上又道,語氣稍稍緩和了許多。
季迎江皺着眉看了看喻孤簫,他似乎波瀾不驚,他怎麼能咽得下折這口氣呢!但也不好再說什麼,壓了壓心中的怒火,沖牆上喊道:“開門,我去!”
門緩緩而開,季迎江壓制住心裏那股子拉着喻孤簫硬闖的衝動,跨上馬,一個人進城。
季迎江進了城,喻孤簫看着眼前大開的城門再次緩緩關上,心中閃過一絲悲涼。這裏,果然還是不屬於他的,一年前離開時,就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帝都皇城,原本就是他的一場故夢罷了。今日重踏故土,不過是那個人,那個父親法外開恩,讓自己盡得半點孝心罷了。
喻孤簫苦笑着,稍稍退後,馬就在身後,蒼茫的雪地上,城門下,一人一馬,肅立着,等候着,等一紙皇恩。
北風還在呼嘯着,天上也依然飄着大片的雪花,在北風裏翻飛着落下來,落在他的肩上,他的發上,有的化了,有的便留在那裏,給他佔滿塵土殘舊的粗布外衣,添上半分白色。
天地之間,惟余莽莽。天地之間,只有他,無家可歸,無依無靠。
……
清寧宮。
撐了幾天,祁皇后已經是氣息奄奄,一息尚存,只為了再見喻孤簫一面。
其實她心裏明白,這是唯一的機會,如果這次不能讓喻孤簫返京,日後再無借口再無機會了。
喻泰終於肯來了。
不是他不顧念往日舊情,只是他真的不忍心看見她,看見她被病痛,被憂思折磨的不堪的樣子。
此刻的她,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唯一的顏色便是嘴角剛剛吐出沒有擦乾淨的血跡,她兩眼無神地和他對視,目光卻還一如往日般溫柔,只是多了些虛弱和疲憊。
喻泰緊緊握住她的手,因為不知道哪一刻,他就可能握不住了,那隻手就在他手中滑脫了,他不要,他不允許她離開,陪了他一輩子的女人,從一無所有到君臨天下,他原本以為,他們可以攜手終老的。
“陛下,”祁皇后緩緩開口,氣若遊絲,“臣妾最後一次求您,原諒他吧,他還年輕,您就看在你我相伴半生的份上,原諒他吧……”
“朕不怪他了……”喻泰抽泣道,“朕早就不怪他了!”
“臣妾怕是見不到他了……再也見不到了……”祁皇后平躺着,眼睛深深地凹陷着,目光空洞,像是回想起了喻孤簫的模樣。
“說什麼傻話!”喻泰低聲斥責道,“不許你說這樣的傻話!”
祁皇后無力地笑了笑,“陛下能原諒他,臣妾就死而無憾了,只是苦了他,回來之後再也沒娘了。”說著,兩行淚落在耳邊。
喻泰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臉上摩挲着,不停地道:“沒事的,不要胡思亂想,你會好起來的!”不知道是在安慰祁皇后還是在安慰自己。
余方輕輕地進來,伏在喻泰耳邊說了兩句話,喻泰大驚,但又不敢在祁皇後面前發作,只好笑了笑,輕輕撫了撫她的面頰,輕聲道:“我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你放心,孤簫馬上就回來了,等我,等着他。”輕輕放下祁皇后的手,喻泰轉過身來急急忙忙地走了。
喻泰走後,喻孤沐立刻爬到床前,連着幾天,他已經哭不出眼淚了,眼睛也腫得厲害。
“沐兒……”祁皇后虛弱無力地喚道。
“母后,兒臣在呢!”喻孤沐握起祁皇后的手,看着她。
“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母后不想怪你,但是你也長大了,你應該明白,這個世上,只有你哥,他是真心疼你,其他人,不管是誰,都不可能的……”祁皇后眉頭微皺,看着喻孤沐,“我走之後,你們兄弟二人,要好好的,不許再鬧了……”
喻孤沐低下頭,緊緊咬着唇。
祁皇后又把喻孤白招呼到床前,囑咐道:“以前,都是你哥照顧着你們,他走了一年了,以後,你們也要照顧照顧他,孤白最懂事,你哥沒有白疼你……”
“母后!”喻孤白趴在床邊抽泣着。
“我……”祁皇后的聲音已經弱到聽不清了,“等不到他了……”
“母后!他馬上就來了,他馬上就來了!”喻孤沐急切地道,緊緊抓着祁皇后的手,那隻手從一開始,就是冰涼的。
“他能回來,真好……”
“孤簫……”
“孤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