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離別
季迎江問了一路，才找到這裏來，跟着梁大進了院來，看見院中幾人正吃着飯，他沒有看見周圍都是些什麼人，只看見坐在一旁的喻孤簫。
他，怎麼這麼瘦了，臉上都露出顴骨來了，眼也凹了進去，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風。
怎麼也黑了？看上去，憔悴了好多。
他怎麼穿着這麼簡仆的衣裳？胸前還打了塊補丁？
季迎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淚打着轉，一步一步艱難地挪過來。
全桌的人，都放下筷子，愣愣地看着來人，又愣愣地看了看喻孤簫，只見喻孤簫也愣住了，皺着眉盯着前面的人。
梁大手足無措地倒回桌邊，輕輕推了推喻孤簫，小聲問道：“這……這是……誰啊？”
喻孤簫沒有動，也沒有應，只是丟了魂似的看着來人，嘴角輕輕地顫抖着。
季迎江終於挪到了面前，他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幾乎不見葷腥，就連中間那盆湯，也只是漂着幾片菜葉，他面前的酒碗裏的酒還在來回晃動，應該是剛放下。
季迎江回過頭來，看着喻孤簫，驀地跪下來，全身都顫抖着，嘴裏擠出一聲：“殿下……”
他這一跪，除了喻孤簫，全都站了起來，雲兒過去扶住老婦，梁大嚇得直往後退，只有梁知縣還算淡定，但也是愣在原地，反覆地琢磨着“殿下”二字，卻總是回不過神來。
“季將軍，我不是什麼殿下。”喻孤簫撇過頭，眼淚卻掉下來。
“殿下！”季迎江哭喊着，爬到喻孤簫身邊，抱住他的腿，失聲痛哭。
這一別，一年之久，他真的有太多的眼淚沒有流出來，有太多的委屈沒有說出來了，此刻，全都奔涌而出，他顧不得這是在哪裏，他也顧不得周圍都是些什麼人，他也顧不得喻孤簫說什麼了。
聽見季迎江的哭聲，喻孤簫又怎會毫不動容，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他咬着牙，輕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季迎江爬起來，跪好，看着喻孤簫的臉，面色有些沉重，“殿下，陛下召您即刻進京。”
喻孤簫一愣，眉頭微皺：“出什麼事了？”
“皇後娘娘……”季迎江咬着唇，為難地道，“病重。”
喻孤簫緊緊地皺眉，身子晃了晃，扶着桌子站了起來，瞪着季迎江，確認道：“你說什麼？”聲音已經有些虛軟無力了。
季迎江仰起頭，眼淚流到耳邊，咬着牙重複道：“皇後娘娘病重，陛下召您，即刻進京。”
喻孤簫眼前一晃，昏了過去，季迎江立刻爬起來抱住他，着急地連叫幾聲：“殿下！殿下！”
還是梁大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快抱進去！”說著引着季迎江進了屋。
梁知縣還是沒有回過神來，嘴裏不停地念叨着：“殿下，陛下，皇後娘娘，進京……”眉頭越皺越深，最後恍然大悟，失聲道：“難道，他就是廢太子喻孤簫？”
“俞子肅，喻孤簫？”梁知縣恍然，驀地跌坐下來，“天呢！他竟然是太子殿下！”
季迎江把喻孤簫抱進去放在床上。因為喻孤簫頭上瘀血還沒好，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發生過，所以梁大已經知道怎麼處理了，便讓季迎江先出去了。
季迎江臉上的淚還未乾，失神地走出來，坐在喻孤簫剛剛坐的地方。
“這位官爺，還沒吃飯吧？要不您先將就着吃點兒？”老婦輕聲道，聲音不住地顫抖着。
季迎江愣愣地拿起喻孤簫的筷子，正要夾菜，雲兒連忙道：“那是我哥的！我給你拿一雙！”
“不用了。”季迎江道，夾起菜來，眼淚突然決了堤，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他把菜送到嘴裏，就着眼淚咽了下去。
雲兒看着他哭，鼻子也酸酸的。
季迎江放下筷子，端起手邊那碗酒，一仰頭一飲而盡，酒入愁腸，卻澆不滅心頭的苦悶和悲愴。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從小錦衣玉食，怎麼能過這樣的日子！怎麼能吃這樣的飯菜，喝這樣沒有滋味的苦酒！
這一年，他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喻孤簫一會兒就醒了過來，讓梁大扶他起來，他便出來了。
季迎江站起來，兩人對望，千言萬語也不必多說，只要互相看着，便已經明了彼此的心思了。
“梁大，你去給我借匹快馬來。”喻孤簫輕聲道，他的臉色還是蒼白得很，說話也沒有力氣。
季迎江上去扶住他，“您沒事兒吧？”
喻孤簫輕輕搖搖頭，看向雲兒。
雲兒知道他要走，心裏難過撇着嘴要哭，喻孤簫無力地笑了笑，沖她招招手讓她到跟前來。雲兒聽話地走過來，在他面前停下來，低着頭哭了。
喻孤簫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住她。
“你終於還是要走了，你就是個騙子！你說你不會走的！你說你不會走的！騙子！大騙子！”雲兒在他懷裏哭嚎着，掙扎着。
喻孤簫越抱越緊，任由她哭鬧，始終抱着她。
“你不會回來了對不對！你不要我了對不對！你要去找你的爹娘！你的弟弟了！你不要我了！”雲兒放聲大哭。
“我說過了，從我進這個家門那天起，我就是你哥，你就是我妹，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我娘病了，我要回去看看她……”
“可是，你不會回來了！”雲兒道。
“你忘了，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回了洛陽，我就把你也接過去，你忘了？”喻孤簫輕輕地推開雲兒，雲兒都哭聲稍稍止住了。
“真的？”雲兒一邊抽泣一邊問道。
喻孤簫點點頭，“我答應你的事，哪一件沒有做到？如果我回去了不再回來，我就讓人來把你接過去，帶着娘，帶着梁大，你們一起走，去洛陽，去我家。”
雲兒低下頭，“你家人，都是皇家人，怎麼能容得下我們！”說著又哭了起來。
“容不下你們，我們就再一起搬回來，還過我們的日子，去賣籃子，去賣字，掙錢，給娘買葯，給你，買新衣裳……”喻孤簫握住雲兒的肩頭，輕聲道，眼裏也滿是淚。
雲兒緩緩地抬起頭來，抬手去擦了擦他臉上的淚，“就算你不來接我們不要我了，也沒關係，因為你回去了，和你的家人團聚了，你也能保護你的弟弟了，我替你高興。但是，你一定要乖啊，不要再惹你爹生氣了，不要再被趕出來了，下次再被趕出來可不一定遇見我這麼好心的人了！”說著，雲兒又開始啜泣。
喻孤簫一把把她抱住，眼淚落在她的發間。
“子肅！馬來了！”梁大回來了。
喻孤簫推開雲兒，擦了擦她臉上的淚。轉身對梁大說：“照顧好她們，等我回來。”
梁大點頭應着。
喻孤簫笑着看了看雲兒，轉身走了，不敢再回頭。
雲兒拉住了季迎江，囑咐道：“好好照顧他，讓他好好的，不許受傷，也不許生病。”
季迎江鄭重地點點頭：“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