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姐妹情深
濱河路交叉口附近的姜央神汩汩流淌向東,如疏的光線跌落進來,如蛟入淵。
閑來無事,花粥眼中悵然若失的神情越來越濃,她不時地還向街道兩頭的人群里張望。
"咚”、“咚”、“咚……”
戰鼓如雷,在城門樓那方響起,空中黑霧不斷洶湧而出,遠遠近近,上上下下翻飛…
“殺”、"殺"、"殺"!
四處都是喊殺聲,很多生人,城內士兵,鐵頭士,甚至於久不見了的邪靈,都像被打了雞血,踏成了若干方陣。
百花泉廣場之上的空地上成一片泥濘之地,血水坑赤汪汪,慘不忍睹。
“邪靈,魔蠱不多了……我們還是前邊看看吧!”一名臉色蒼白的書生,從花粥角度看上去,衣袂帶風。
“這次圍城,一開始是難民,後來夾雜着幾多妖魔。太可怖了,不是我們能夠自由進退的,護國公多半還是多少給他的親信,透露些個秘笈的。”有人反對。
"不對,新帝從來吏治清明。絕不會有此等偏私枉正的事情發生。"慘白臉色書生回到。他身後背個竹筐,裏面裝滿書,書搖搖欲墜,彷彿隨時可能掉下來砸到他的腦袋。
說到腦袋,花粥才看到他大冬天比自己穿得單薄,學士的灰方巾是夏季學堂里的書上常戴着的款式。
花粥很是奇怪,這個人是怎麼回事!難道要日日背着這些書,豈不是很累;為何不放到家裏?
"技不如人,回去苦練,不要再於此處胡言…"慘白臉色書生心下憤慨面色深沉又說。
“護國公可謂成竹在胸,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呀。”另一個趕緊叉開了話題。
……
……
最終,傍晚時分,城上的黑霧逐漸稀疏。太陽重又升起來了,於霧霾黑色中望出去,像一顆孤獨的蛋黃。
“嗡——你不是也不着急嗎,拜你所賜,老子得跟你耗着。"胖奴隸主酣然睡醒,他所言確實不虛,昨天十幾個奴隸一賣而空,整個攤位上只剩下一個巨大鐵籠,和籠中的花粥。
這次他倒是悠閑了許多。弄得大魚大肉擺了一個竹籃一直在吃!
“二傻妹妹呢?”花粥從昏夢中醒來時,二傻妹妹已經不在了,只是自己身上多了幾塊乾淨的紗布,花粥知道二傻妹妹夜裏一定是費盡心思,自己早晨才好起來的。
因為花粥從來不與他搭腔,甚至是對視都少,所以胖奴隸主也不搭花粥的茬,完全是他在自說自話:"茶好,好茶!"
“二傻妹妹呢?”花粥完全不相信,那個二傻妹妹像個幻影,只在自己生命里呆了一個晚上,然後就了無蹤跡了。“你把她怎麼樣了!”
“誰?”胖奴隸主沒好氣地猛嗯一聲,拿了一支鐵杆,透過鐵籠,一把戳向了花粥的傷口:“奴隸不外乎死了,賣了。與你何干。”
“你不用擔心。這不,又打仗了,又會有人成為奴隸的。”胖奴隸主咬牙切齒地撿最噁心不堪入耳的話罵,一邊手部配合戳着花粥。
又過了半個時辰,城門方向終於安靜了不少,嘶吼聲消失,不多時有人跟跟蹌蹌的衝出。
這些人有的披頭散髮,有的臉色蒼白。有的身遭重創,許多人身上都有可怖的抓痕。有些人的手臂部分被撕掉了。
彷彿回到了兒時創痛的記憶。
滿目瘡痍中,花粥哼唱起爹爹戰死時唱的搖籃曲:“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天黃黃,地黃黃,我家有個夜哭郎。——”
“別打她,不受傷,囫圇個的奴隸才好賣?”
一名乞丐,破衣爛衫的,沒有鞋,拎着個不合時宜的破棍子。一副憨厚的樣子,湊上前去,關切的問道。
“媽的。別提了,邪靈破空,說不定再來一波,天元國就滅了。”
隨着老丐那張臟臉,突然躍入花粥眼帘的,還有一隻大貓。
嚴格講來,是只三條腿兒的貓。
"該死的!"
老丐一聲斷喝。
那貓聽到呼喚,頓時一驚,呲牙咧嘴的望來。
花粥左右望望,不知道老丐爺爺在叫誰。
“是她,她叫該死的。少主不要緊張。"老乞丐低下身子愛撫那黑貓彷徨的聲姿。那畜牲蹲下身姿,咻咻吐着舌頭直喘。
“什麼?‘少主?’”胖奴隸主疑惑兩廂望望,這兩個應該不認識的樣子。他仔細端詳籠中女奴那張臉,心想:“小鼻子,大眼,瘦得像只靈狐。少主?”他難以說服自己,搖搖頭。
“嗯!嗯哼?”挑起眼角,花粥兒蜷起冰冷的腳,伸伸腳尖兒,隔着鐵籠,碰碰那貓。說。
“嗯!”花粥瞪那貓一眼,貓也瞪她一眼,“該死的!主人叫你跟他走呢?”
那隻貓卻雙腳趴了鐵籠子,眼光躲閃,硬是不放鬆!
“好啊!看來你是翅膀硬了,我那半吊子醫術,能保住你另外三條腿已屬不易了——信不信雜家現在叫你變成兩條腿!”老丐起身坐直,幾乎要氣急,抽抽鼻子罵道:“你可莫要怪我,我於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你不走,你敢給我不走一個如何!”
花粥眼見着那貓三條腿兒站得筆直,還居然伸出兩隻前腿搭在了自己手臂上,後邊剩下的那條腿也意欲進到籠子裏面。
胖奴隸主心下生厭,直接拎了腳下的鞋,要打貓,“喵——”地一聲驚叫就跑。
“她是青山少主,你不能打她。”老丐老眼昏花,白鬍子白頭髮,皺紋縱橫,說話間如同一朵抖擻行走的白菊。
“誰是青山少主?”胖奴隸主問。
“我的貓呀!她就是‘該死的青山少主’!”老丐回道。
“老糊塗鬼,我看該死的是你吧?”
鞋子明顯落在貓的前方,貓往回一竄,直接抓了胖奴隸主的腿。
胖奴隸主氣得跳腳,一出溜貓卻又卧回了鐵籠里那個角落,悲劇又開始重演了一回,“嗯!嗯哼?”挑起眼角,花粥兒蜷起冰冷的腳,伸伸腳尖兒,碰碰那貓。說。
“嗯!”花粥瞪那貓一眼,貓也瞪她一眼,“該死的貓”終於服了軟,抬起那隻被截肢截了一半的粗短後腿,讓主人冰冷的雙手伸成,一雙鏟子樣鏟到了自己的肚皮底下。
“好啊!看來你是翅膀硬了,我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咱們可是過命的交情……”老丐並不是能安分的人,手塞到貓肚子上暖了一會兒。
老丐和他的貓蹣跚而去。
看了一天街景,傍晚時分,又是殘陽似血,胖奴隸主仔細檢查了花粥所有的鐐銬,還不放心,在鐵鎖上又加了一道銅鎖,終於走了。
臨去之前,目光兇惡瞪了一眼,以示警告才放了心。
該走的都走了,二傻妹妹走了,連只三條腿兒的貓也是乞丐爺爺的。
……
……
“花粥姐姐……”
“花粥姐姐……”
一連幾聲,那個沙啞怪異的叫聲一直響在耳邊;花粥昏昏欲睡間,耳朵邊上就響起了這個聲音。
最近老毛病犯了。
娘親走的時候,自己不過三兩歲;真的無法相信,那個好聞味道的娘親一不小心就不見了;別人都說她死了,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來抱抱粥兒了;花粥不相信,世上這麼多人,為什麼偏偏只有自己的娘親就會不見了。
於是,她就經常去村口等。
每次殘陽如血,她就會在風中凌亂地聽到娘親叫她“粥兒……”
三聲五聲地叫……
父親告訴她,那不是娘親在叫她。
那是幻聽。
極度想念一個人時就會幻聽,還有幻視。
幻視!花粥睜眼時確定確是有父親說得這回事情。
二傻妹妺活靈活現站在鐵籠子外面,一邊叫她,一邊不知是拿了個什麼棍桿一類的東西在捅那兩把鎖。
“死胖子!真的是吃飽了撐得。兩把鎖,虧他想得出……”二傻妹妹一邊逞口舌之快,彷彿這樣罵人是多麼過癮的事;另外一隻手掌巨長,不斷地捅捅花粥沒有受傷的那邊肩膀。
“二傻妹妹,我知道你對姐姐好。可我不得不告訴你,這是幻覺……《海國圖志》上說:疑心生暗鬼,就是此等情形!”花粥迷迷惘惘捨不得全醒了,她唯恐二傻妹妹像煙一樣一碰就灰飛煙滅了。
“傻姐姐,你摸奴家的臉……”二傻早己經把門鎖打開,一左一右舉着鐵的和銅的;因而只能兩肘夾着花粥兩手,讓她摸自己的臉。
折騰半晌花粥終於明白不是做夢時,她望着洞開的鐵門,忽然號淘大哭。
“勿要太過激動,姐姐。”二傻傲嬌地笑了。
“可是,這是何種情形?你去了哪裏?為何又回到了此處?”花粥一連幾個問題,之後又暴了一句:“還有,你為什麼會這雞鳴狗盜之徒才會的開鎖之計?”
“我的書獃子姐姐。你莫要着急……”二傻妹妹一把拖了花粥衝出去丈余,氣喘如牛,彎腰駝背“咳咳”了半晌,才說:“你真傻?門開了,跑就好了,問那麼多幹嘛?何況,奴家混跡於江湖,各種后廚,丫鬟小姐,沒有一個善茬兒,沒有點小技能,腦袋早就搬家了……”
她說得沒錯,自己幾次三番還不是靠她救。
會看病,接鎖骨,混吃混喝,哪一番二傻妹妹處置得不是風生水起,如泥龍入大海,如鳳凰鳴九天般自由自在。
“我怕連累你。”花粥仍就一臉苦瓜相,滿臉擔憂地問她。
“不會的。早上你混睡間,奴家就被太子看上,買回到他府上。奴家從來都認為,朋友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這不,一有空,就來找你拉!”
“天元國素以法度嚴苛著稱,挾奴逃跑者,會,連坐九族的……”花粥面色沉重說完,一個閃身已經返身奔向回籠子裏去的那個方向。
“好。好。祖奶奶,奴家孤身一人,哪裏來的九族……”二傻妹妹個子高,身形輪廓較大,一把就把花粥扯了回來。
“不行。即使是你一個,我也不能連累你!”
“能!”
“不!”
一番死僵拉扯之後,二傻妹妹佔了上風;雙方最後達成協議:“花粥去二傻處洗澡,再然後送花粥回鐵籠子裏獃著,等別人來買。”
集市似乎近了,遠近三三倆倆的人群,有出城方向的,也有進城方向的,赤裸裸的黃土丘陵,不多的幾處植物。
腿腳處處都有傷,嫌花粥走得慢,一個閃身,身手敏捷,扛麻袋一般肩后一掐,二傻妹妹直接背了花粥。
也許她干粗活干慣了,手腳幹勁利索;反倒是花粥忸怩半晌,說:“我想下來,自己走……”
“為什麼?……”二傻生氣了,有些不解:“這樣不好——”
“是……”花粥猶豫半晌還是沒說出口。
“你……”二傻妹妹扭回頭去,見她的花粥姐姐赤紅了一張臉,額頭上細小的汗珠太陽底下發著光。“奇怪的事情,奴家背着你,姐姐倒怎麼滿頭大汗?”
“你不用這麼緊張的,以後妹妹我如若病了,姐姐你也背奴家就好了!”二傻妹妹兩隻胳膊盡量蒯着花粥小腿的部分。
開始花粥以為二傻妹妹怕弄疼她屁股上的傷口;後來知道,那其實是一個男人的紳士手。
花粥本不敢迎上二傻妹妹的目光,認識自己以來,倒老要拖累一個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花粥頭臉羞郝,往下縮,儘可能縮進她的後背里;二傻餘光里打量了路邊,幾個人指指點點掩嘴笑。
“我要下來……”花粥就扭動身體往下出溜。
二傻借勢只能蹲下來,花粥扭身遮遮掩掩,後背靠向了自己。
二傻妹妹男人似地笑了,啞然失笑那種。衝著那幾個好事之徒大聲嚷道:“相公背媳婦,你們也笑——去,去!……”哄雞趕羊一樣哄走他們。
“讓姐姐自己走——”花粥無招,只得夾了兩腿預備返身向回走。
“花粥姐姐真的有點兒傻!你——這樣走到何時,明早返不回鐵籠子裏,可是要連累我的哦……”她就吧唧着一雙腳,在後面笑她。
“不要!明明是姐妹情深,你幹嘛說是相公背媳婦兒……”花粥的臉越發紅透,比傍晚天上夕陽殘照的那顆太陽,還要紅。
“花粥姐姐,到底怎麼了?是——”說到半截兒,看到了什麼,二傻妹妹扭轉臉去避開太陽光笑了起來;又須臾轉身,從懷裏變戲法似地扯出一根紅綾,幾個陀螺一樣圍着花粥旋轉了幾圈,才笑畢說:“虎赤拉拉一個人,昨天那麼剛烈;如今倒像個小女孩兒……多大點事兒,不就屁股受了傷,一走路摸擦,褲子上粘了點紅嗎?如此這般就是了,看你多像個……紅蘿蔔——綠襖兒,紅腿兒。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