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知病期
“不,我是當真的。我希望你離開。”城南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婉璇眼眶紅紅的,背對着他說:“城南,也許你真的想讓我離開吧。上次你要將我嫁出去,這次又要讓我爹娘回去。你這樣支配着我,有沒有想過。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話落婉璇不再猶豫,轉身上樓,回房去了。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城南想着,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卻最終放棄。他不能,也不敢回應。
婉璇進房后,將自己整個人拋在床上,外衣也不脫,便轉向床里,掩面哭泣。嗚嗚咽咽的聲音持續了很久,若有若無地傳到屋外。城南在房門口站了很久,抬手想要叩門,卻最終還是放棄,他不能。他要讓婉璇真正放棄他,然後離開他,去過真正屬於她的生活。
城南嘆息兩聲,回房去了,但卻始終記掛着婉璇,思考着繆夢嫻話中的含義。
婉璇哭夠了,便抱着被子發獃。
這一夜兩人註定無眠。
八月二十三日,有霧。
今日一早,天還未亮,婉璇和城南都起來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對昨日之事沒有提起,本以為不過又是無言相對的一日。
一大早,繆夢嫻卻派人來接婉璇過去。
來人又是錢多多,他說完來意。不等婉璇有所表示,城南便滿口答應了。
婉璇沉着臉,沒說話。城南好言勸她:“婉璇,去看看吧,那是你娘親。”婉璇還是沒說話,只冷冷地望着他。城南也坦然相視,心裏卻難過非常——婉璇何時用這樣冷厲的眼神看過他?
末了,錢多多出言勸解:“小姐,夫人今早又吐血了,大夫說,夫人也許,”
“也許什麼?”婉璇反問,雖和城南慪氣,心裏卻還是惦記她娘的。
“大夫說,夫人也許過不了這個冬天了。”錢多多如實答道,又催促了句:“小姐,馬車已經在門外等着了,少爺讓您趕緊回去。”
婉璇眼神暗了暗,答道:“我知道了,那就走吧。”
城南在旁邊兒擔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婉璇卻再沒理會,逕自跟錢多多出了門,連頭也沒再回過。
城南知道,婉璇是生他的氣了。但他無可奈何,只能受着。再想到繆夢嫻,他心裏更是擔憂。只怕婉璇這次是真的得走了。
婉璇坐着馬車,來到繆夢嫻住的地方,一下車就被繆驍龍贏了進去。
“姐,你可算來了。我等你許久了。”繆小龍說道,“今早娘親起床,就感覺胸悶不舒服。父親趕緊請了大夫過來看。”
“嗯,這些我都聽錢多多說了。怎麼樣,現在大夫還在嗎?”婉璇反問,眉宇間儘是擔憂。
“大夫給娘親開了些葯,囑咐娘親不要多思多慮,便先回去了。”繆小龍回答,心裏也頗不是滋味。
“嗯,我知道了。那麼娘親現在怎麼樣了?”婉璇心頭沉沉的。
“娘親服了之前的葯,已經歇下了。不過,”繆小龍憂慮地望着晚學,“姐姐,大夫說的話,會是真的嗎?我,我不想,娘親她……”
婉璇心裏柔柔的,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發頂,沒說什麼,只是往繆夢嫻的房間走去。
常冬青正守在繆夢嫻床前,見婉璇來了,示意他二人在門外等候。
不多時,常冬青從房裏出來,勉強掛上笑臉,安慰二人:“婉婉你,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你們娘親她,福大命大會沒事的。”
繆驍龍到底年紀小,經事少,還沒嘗過生離死別之苦,一時間也覺得常冬青的話有道理,雖仍然擔心,卻不再害怕。
婉璇和他不同,婉璇小時候經歷過孫奶奶去世,心裏對死亡有着更清楚的認識。見常冬青眉宇間愁容不散,便知道大夫的話確鑿無疑。心也就更沉了。
“婉婉,你也看開點。”常冬青自然知道他的話安慰不了婉璇,所以轉而提起另一件事:“我們去看看你們的外婆吧,她老人家也受了不小的衝擊。”
三人聯袂而行,不多時到了繆殷氏的房間。
繆殷氏正使人揉捏酸漲的腦袋和酸痛的肩膀,表情帶着蕭寂,看到三人前來,也只是動了動嘴角:“驍龍,來,到外祖母跟前來。”
繆驍龍走到繆殷氏跟前,被她摟在懷裏抱住,不多時就感覺他肩頭處的衣裳濕熱了一片。
常冬青和婉璇面面相覷,等了半天,繆殷氏平靜下來,安排他們坐下。
繆殷氏蒼老的容顏越發蒼白,一時之間像是又老了十歲,原本摻雜着些許黑色的頭髮已然全白了。她張了張嘴,努力半天才緩緩述說:“我呀,這輩子沒過幾天好日子。我在娘家的時候,出身不好,是個庶女。卻偏偏要強,跟母親過不去,臨了嫁給同是庶子的你們外公。”她望着婉璇和驍龍,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光景。
“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大概就是和你們外公成親了。他呀,是個老滑頭,也是個好男人。我嫁給他,從沒受過一天氣。苦呢,是吃過的,可這心裏頭一直都是甜的。”繆殷氏想起自己的丈夫,眼眶又忍不住紅了。那個人,是多好的一個人啊,對她那麼好,可好人怎麼就不長命呢。
“後來我有了你倆的娘,我們夫妻倆建起了孟賢布莊,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可他卻,他卻,他……我是個對經商沒轍的人,他去的那年,嫻兒只有十三歲,一個姑娘家比起她爹半分不差,竟還把家業越做越大。”繆殷氏捂着臉嗚嗚哭着,有幾分撕心裂肺的感覺。
“而今,嫻兒她,她才三十六歲啊,才三十六歲。怎麼老天爺就要把她收走,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哪。老天爺,求你開開眼,饒了我的嫻兒吧。”繆殷氏大口喘息,幾乎脫力。繆驍龍和婉璇不約而同地拍撫着老人家的後背,怕她倒了氣兒。
“岳母,您,您莫要過度悲傷,我相信嫻兒她,會沒事的。”常冬青聽着繆殷氏肝腸寸斷,鼻頭酸澀,心裏也分外難過。
“冬青,冬青啊,你莫要以為我老婆子眼瞎耳昏,嫻兒她如何我心知肚明啊。”繆殷氏哭了一個來回,抽噎着說,常冬青也就不再說話。
繆殷氏抽泣了一會兒,摟着繆驍龍又說道:“我現在除了嫻兒的身體,還擔心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