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不可說

18:不可說

豎日清晨,便有小沙彌過來請優曇和七妄到佛殿,是劉金科攜妻子李氏和念恩一同前來答謝,聽住持言,李氏夫婦還以念恩名義添上白銀千兩以佑念恩平安長大。

三人在寺廟裏用過齋飯,便請辭。

之後的日子七妄和優曇便恢復了往常的作息。看似這一行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不同,眾僧人卻發現七妄已經不再整日跪在佛堂,而是跟在優曇身側,就像他未剃度前的日子。

這不,七妄又去給優曇請安了。

“七妄師叔安好。”了見和瞭然行禮。

小沙彌中,年齡最小的了見和瞭然最為不解,那日,他們是見着七妄師叔和優曇法師的“爭執”的。師叔對剃度的執念和法師的阻攔都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更何況,七妄師叔那幾日徹夜跪在佛堂。

七妄師叔那剃光的半邊長發還未成寸,怎麼就和好如初了呢。雖然優曇法師確實讓人儒慕,但是吵架這種事不該多彆扭些日子嗎?

兩個小和尚掃着前院,心裏卻是唱起了戲折。

路過的明德敲了敲兩人的腦袋。

“這樣不是很好嗎?”

“住持!”瞭然了了見忙行禮。

明德捋着鬍子,笑得意味深長:“你們吶,性子終究是不穩。就多掃兩日吧。”

在兩人的苦惱驚呼中明德走遠。

了空和了能跟在明德身後,好笑得搖頭,卻是偷偷遞給兩人一顆糖。

“師父,此處七妄尚有不明,望師父為弟子解答。”七妄跪坐在優曇身側,優曇從榻上起身,走來,彎身低頭:“何為珍貴?七妄,你意何解?”

“弟子愚論,不敢妄言”七妄低頭。

“法無解,眾生說法,不盡相同,皆有所得。”優曇抬頭,看向窗外,“說法者,本無法可說,是名說法,非但無法可說,甚至,也無說法之人。”

“弟子受教。”七妄抬頭,眼神明亮而堅定,“七妄妄言,糾結於未得到和惆悵於已失去不如珍惜所擁有。”

“七妄,你很聰慧。”優曇笑了,輕撫七妄的長發,“師兄常稱讚你佛心清靈,倒是無錯。”

“只是何為珍貴,終究於各人而言,各有執念,各有不舍。”優曇轉身,“過於執著是愚昧,然世間愚人眾多,亦有愚人甘心愚昧。所以眾生難渡。”

七妄跪坐在原地,看見師父推開大門,舀了水去澆枯樹。

一時間對於佛經卻是再看不進心裏。

七妄記得那日李氏夫婦前來答謝,臨行前,劉金科喚住師傅,請與師父一敘,以解憂思。

不過一柱香,劉施主便從院中走出。

七妄本不覺有何,卻聽到住持一聲輕嘆,忍不住抬頭看去,住持說了句讓他不解的話:“四十年,該來的還是來了,因果,因果,因既已結,終需結果。”

因果。七妄咀嚼着這二字。

*

“法師,金科聽聞法師年少生性洒脫不羈,揚鞭縱馬倒是好狂生。”劉金科與優曇同坐桌前,劉金科言笑晏晏飲了一口清水。“金科一直嚮往,只恨不得早生華髮,可見法師當年英姿。”

“已成往事,優曇如今已入佛門。”優曇亦笑着飲水。

“是了,法師高望,渡終生無數。”劉金科含笑着側首,看着窗外:“即使秋日,法師院中花草也甚是茂密,只是,不知為何那棵桃樹卻是枯敗。”

“各有所命,不可強求。”優曇抬頭看了眼窗外,指腹輕輕擵擦了一下杯子。

“法師,如何看待愛一字?”劉金科看了眼優曇因這句話而一瞬僵住的手,緩緩開口,“佛曰,前世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一次匆匆一瞥。然金科以為,這般艱難的愛若是錯過,當真是遺憾太多。”

“……”優曇不語。金科也不多問,兀自一笑,飲罷清水,便起身,打算離去。

“法師可曾愛過?”行至門邊劉金科卻是突然回頭問了一句。也不在意優曇是否作答,又開口,“想必法師心中是有愛的,若是無愛,這枯萎多年的桃樹也該挖去了。”

言畢便不再遲疑的向外走去。隱約間聽到茶杯落地碎裂的聲音,讓劉金科的唇角勾起一彎弧度。

優曇的神色卻是不復平靜,他垂眸掩飾眼裏的波瀾,卻因為太過急促而顯得狼狽。

這讓剛踏進門的七妄看得真切。那天,七妄是存了疑惑的,可“因果”二字終究是沒問出口。他想,若真如明德住持所說,他很快便會知曉了。

那是師父不為人知的過往。

而此時的七妄也沒想到,那天會來得那麼快,那麼決絕。

*

師父澆着枯樹,眉眼溫柔。七妄偏頭去看那棵矮小的枯樹,果然,和桃夭閣前的枯萎的桃花樹一樣。

時至今日,七妄才知道他擦肩了二十年的枯樹是桃樹。

這枯樹,還會活嗎?

七妄搖頭,不忍再看。

最是無情也卻是最深情。

七妄想起佛經中的不可說:紅塵十丈,卻困眾生芸芸;仁心雖小,也容我佛慈悲;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則冰融,冰融則火滅,故此,佛曰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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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三千青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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