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幾分情誼

且說韓承澤一路恍恍惚惚，居然奔了林如海府上來了。他原就不知道個中事由，如今既然到了林如海府上，斷沒有不問個清楚的道理。遂擦了一把眼睛，便對添墨道：“你往家裏送信兒去，只說我今日在舅舅府上住了，別得都不必說。”添墨不敢攔着，只看了捧硯一眼，便磨蹭着去了。

韓承澤不管他們兩個如何眉眼官司，只自顧着進了府去。林如海正在內書房中，猛看見他來，倒吃了一驚，問道：“你昨日才好得，怎麼不好生養着，又出來做甚麼？當心身子吃不住得。”說著又教人去小廚房催了湯來，只道：”剛巧你表姐做的湯，正是益氣滋補得，你和我一起喝罷。“

提起表姐，韓承澤便想起沈琰這一頭心事，滿腔里懵懂，只不知如何開口。林如海是半輩子活成了精得，看他這樣神色，便開口道：”澤哥兒是有甚麼心事？都到了我這裏，不妨便明說了罷。“

韓承澤躊躇半晌，只道：”我這幾日在家裏呆得悶了，出來又不知上哪裏去，左右先不能回國子監里，我便先在舅舅這裏住兩天，舅舅可得留我。“林如海度他神色，想着他必有話說，便笑道：”不過是來住兩天，也值得你這樣矯情，你又不比你表姐，尚需什麼妝奩鋪陳得，回頭我教人告訴你父母親就是，只安心在這兒頑罷。“韓承澤強扯個笑應着，又陪着林如海一道兒喝了些補湯。他心亂如麻，況今日情況實在出人意料，待得丫頭撤了湯盞，終於忍不住道：”舅舅，沈家的事情，你是知道得么？“

林如海一面拿着帕子凈了手，一面微微笑道：”我原想着，你到底何時才要和我說呢，原來也忍不了多久得。“轉頭看見韓承澤直直看着他，心中不免一軟，抬手摸着他頭道：”你還小些，有些事情，遠比你想得要亂得多呢。“韓承澤順勢拉着林如海袖子，眼巴巴道：“舅舅，我從小到大，並沒有多少合心意的朋友，唯獨沈大哥，於我亦兄亦友，我心裏，實在是最捨不得他得。”

林如海笑容淡了幾分，卻道：”你如今一天天大了，又自來是個有心得，舅舅也便和你多說幾句，省得你將來心軟太過，倒被人蒙了去。“這話說得頗有些分量，韓承澤一時眼都瞪得大了，舅舅這話，難不成說著沈大哥了？林如海度他神情，暗自心裏過了過，才道：”都說人各有志，沈家哥兒如今選得，不過也是一條路罷了，這路與你而言太過坎坷，焉知不是他之所求呢？“

韓承澤聽了這話，立時反駁道：”沈大哥斷不會自去求得。舅舅這裏的那對長簪，原是他費盡心思尋來得，就看出他對錶姐的心思，如何就能甘心舍了？我是再不肯信得。“林如海見他激動，情知一兩句話是說不明白得，便緩緩道：”你說得極是。當日若非瞧着他極好，我也不會願意將你表姐託付出去。可是澤哥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過區區一介人臣，難道能抗得？倒不如先一步自請，既合了聖意，也全了臉面，不必掙得個魚死網破。“

韓承澤心中是極不能贊同這話得，便道：“如何就能到這個地步，左右也是以後的事，焉知不能柳暗花明呢。”林如海搖頭道：“可見你是關心則亂了。北靜王府上的事情，我雖沒到，卻也多少猜出一二，若非有那賈寶玉莫名其妙攪了局，再加上你從中作梗，只怕如今北靜王一石二鳥之計已然成了。別說沈家哥兒，就是忠順王世子也要乖乖入瓮得。”

北靜王府之事，韓承澤一直記在心裏，他總覺得，這事才是沈大哥如今行事的主因。因此一聽林如海提起，便忙道：“我當時暈過去，就甚麼都不知道了，舅舅快與我說說。”

林如海道：“聖人藉著北靜王御下不嚴的口子，罰了他閉門思過，連着忠順王世子與和郡王都有不是，只你因着年紀小逃了。不過世家子弟，紈絝風流也是常有的事，誰真箇兒為著這個吃過掛落？就有些下作手段，也都抬手過了，如今這樣，多半是給北靜王幾分警告罷了。”

韓承澤眼巴巴聽了半天，渾沒聽出一點端倪，忍不住道：“這又與沈大哥甚麼相干？”林如海睨他一眼，韓承澤便強忍着閉了嘴，只那焦急都寫了滿臉。林如海又道：“北靜王素來是個有謀得，遠不是你想得這樣簡單。可惜忠順王世子年紀輕，被他一套就亂了陣腳，只為了自保，生生把沈家哥兒賣出去了。”

甚麼？韓承澤一時驚訝莫名，忠順王世子與沈琰的交情，論起來比自己還要長遠，怎麼能賣了他去？林如海見他瞠目結舌，便知他必然想不明白，遂道：“所以我才說，有些事情，遠不是你想得那般簡單。沈家哥兒如今所做，也是無法之法，我是能明白得，因此才還了他長簪，既是為了保你表姐今後安穩，也是教他有個了斷。你今後必是要入仕途得，這樣事情，雖說有些過了，但教你看看所謂人心險惡，總好過你他日陰溝裏翻船罷。”

韓承澤腦中嗡嗡作響，實在想不明白忠順王世子如何慌亂，才能推了沈大哥出去。突然想起那日北靜王府上，沈大哥確與平日不大一樣，該說話時也不肯說，該辯駁時更不肯辯，只站在那裏一味冷笑。他先時還覺得，是一副讀書人的傲骨覺得受了委屈，不肯說話，是怕降了身份。如今才曉得，只怕沈大哥那時就看出了端倪，不肯說話，只是如他自己所言，是當真灰了心罷，又或者，只是想看看昔日兄弟，究竟有多少情誼？想着想着，韓承澤只覺自己心上，都一分一分的冷了下來。

好半晌過去，韓承澤抬頭看了林如海一眼，想着舅舅一生都在宦海沉浮，憑着自家心計過人，生生擠出一條路來，便道：“舅舅，我果然是年紀小些，甚麼都還不懂。你只告訴我罷，若我將來入仕，必然也會如此么？”這句如此，便包涵了諸如兄弟反目，身不由己諸多之事，林如海自然看得明白，想了片刻，便輕輕點了點頭。又道：“澤哥兒，即便你無傷人心，也怕人有傷你意呢。更何況，許多事情，尚由不得自家做主。”

韓承澤也點點頭，不知聽進去了多少，只對林如海道：“今日多謝舅舅點明了我。若換了我父親，只怕好些事情都不肯跟我說，只拿我當小孩子哄着得。”林如海淡然一笑道：“若非事到臨頭，我也不願意你小小年紀就懂得這些。為人父母之心，既怕你懂這些失了天真，又怕你不懂這些失了安穩，實在兩難得狠了。“回頭又柔聲道：”天色晚了，你也早些休息，有甚麼話，明兒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