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兄弟陌路（下）
且說韓承澤覺得這簪子眼熟得緊，猛地想起正是之前沈琰托自己交予舅舅的，沈琰慢慢合上那盒子，搖頭道：“這一對簪子，我先時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尋了來得。只想着一生一世獨一無二，卻不想終究不能得個成全。”說完一揚手，便將那盒子扔進湖裏去了。
韓承澤怔怔看着他這樣做派，心中好似過了驚濤駭浪，半晌才啞着聲音道：“沈大哥，你就告訴我，到底出了甚麼事情？”
沈琰卻站起身來，愣愣得望了半天那盒子下沉的地方，好似想起什麼事情來，輕聲道：“澤哥兒，你從小到大，都是長在父母膝下，從來不曾離開過得罷？我和你不同，爺爺為著我，這樣一把年紀都不得安逸，我也該為他老人家着想一二。”忽然又看着韓承澤道：“我這一生，註定要血雨腥風得，何必再扯上她呢，況就算我想，也總有人容不得得。都是我福氣太淺，配不得她。”
韓承澤心中驀然生涼，他知道沈琰自幼父母雙亡，其父是戰死沙場，其母是守貞殉亡，只是都過去了十多年，怎麼沈琰突然又提起這些事情來？韓承澤抬頭望着沈琰，看着他的眼睛中一點點泛起淚光。
“你必然是猜到些什麼了罷？”沈琰又轉過身去，只不看他，嘴裏卻道：“我不該跟你說這些話得，左右你就當你沈大哥是死了得罷，反正以後，咱們也再不能見了。”
說得是再不能見，而不是再見不着，韓承澤也站起身來，慢慢踱到他身邊，輕聲道：“沈大哥，先生必然是不肯得。還有那樣錦繡人生，如花美眷，你怎麼捨得？”
沈琰突然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幾乎要笑出淚來，才道：”爺爺固然不肯，然除了我，還有誰能合了聖人心意呢？沒有家世牽絆，也沒有宗室勢力，實在是極合適不過了。“
韓承澤細白軟胖的手，此時幾乎握得要爆出青筋來，忍了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道：“沈家幾乎全盡了忠去，還不夠么？”他沒說出來的是，聖人為何不曾替沈老先生想想，他此時已近花甲之年，唯有這一個孫子，從小教導得風采出眾，難道就是為得這一刻么？
沈琰卻道：“好兄弟，你別說了。難道我不知道么？爺爺固然不願意得多些，然沈家已然盡了忠去，就更不能在這樣事情上推拒。你等着罷，爺爺過些日子自然就想得開了。”
韓承澤驀然起身，指着廂房處道：“先生想得開了，所以你也就聽了？聽聖人得話，遂先生得意，活生生把自己這一輩子都賠進去，都是心甘情願得？沈大哥，小時候帶着我到處去頑，什麼孔孟教義不過一笑置之，教着我人活一世當順心遂意，瀟洒而行得，你都不記得了不成？“
沈琰喃喃不知說些什麼，慢慢走回來又坐到琴桌前去，卻不看韓承澤，只摩挲着那琴譜道：”我何嘗不記得？只是有些事情，讓我灰心太過了。連身邊最信的兄弟，都做好了套子等我呢。我才知道，原來這情誼，也不過如此罷了。既然我心已死，何不做些好事，就成全了大家不好么？省得來日再見，大家面上過不得。“說完拿起那琴譜，定定看了幾眼，仍是揚手扔到湖中去了，又覺得不夠，索性連着那琴也抄起來撂進水裏，自己一個人大笑起來道：”這多好，都落得乾淨了。“
韓承澤立在一旁，腦中好似一團亂麻，只恨着抽不出一個頭兒來。怔怔看着沈琰作為，卻又想不出要說什麼話來。沈琰自家笑了半晌，才對着他擺手道：”澤哥兒，你今兒來看我，我是極高興得，不說這些掃興得話了。左右過幾日我便要走得，咱們兩個再好生聚聚，可好呢？“
韓承澤默然無語，看着沈琰又招呼了幾個極俏麗的小丫頭來，指着給他笑道：”我才知道，我於這上面也是有些天分得，你瞧瞧她們幾個，都是比花花解語的人物呢。先時咱們說賈家那個寶玉，如今想來實在是冤枉了他，這品評丫頭的本事，可不是一天兩天練得出來呢。“說完便拉着一個水紅衣服的丫頭，握着她手道：”尤其是這個，若不是我慧眼識珠，現她還在漿洗上呢，可哪裏對得起這一雙嫩手不是。“
那丫頭果然是生得不錯得，偏生膽子也大，笑着道：”爺這幾天出不得門，竟是只拿着我們尋開心呢。得虧今兒是我們來伺候，要換了別人，指不定給爺多少臉子瞧呢。“沈琰哈哈大笑，韓承澤卻再坐不住，嘴唇抿得發白，站起身來便拱手道：”沈大哥既然心意已決，我便再沒甚麼說得。從此山高水遠，沈大人一路珍重罷。“
說完邁步便走，只還沒出亭子，就聽得背後沈琰笑着道：”這就走了？澤哥兒，你還小些，可你早晚必然也要有這一遭兒得，為免着將來慌了手腳，何不好生學學呢？“
韓承澤身子剋制不住得顫了兩顫，強忍着回頭道：“多謝沈大人栽培了，這樣事情，我是一輩子都學不會得，更不願學。況且，今日我還有一件大事，必要去辦。”說完死死盯着沈琰，看他笑着跟那丫頭喂酒，便沉聲道：“我有一極好得兄長，可惜今日去了，我去他墓上敬三炷香，也算全了我們兄弟的情誼。從此，便當是陰陽兩隔開，做兄長得不必惦記兄弟，做兄弟得也只記得活着得那個兄長罷。”這一番話說完，再不停步，轉身只管往前。耳邊聽得沈琰大笑着道：“韓公子好生去罷，他日再見，不知甚麼樣子，但願韓公子能順心遂意罷。“
韓承澤仍是頭也不回，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怎生邁得步子，又是如何出得大門，恍惚中聽見有人同自己說話，也是胡亂的點頭搖頭應付着過去，待上了馬車，渾不知道自己吩咐了甚麼，只管往前走就是。半晌停了車子，捧硯怯生生湊上來，小聲道：”二爺，林府上到了，要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