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兄弟陌路（上）
且說韓承澤問起韓奇北靜王府上事情，韓奇先時那暢快便收斂了些，跟着嘆了口氣道：“沈琰倒是個好得，唉，只可惜也執拗了。”
韓承澤聽着這話不像好得，越發著急，只連着聲問。韓奇卻不肯說，只道：“你且好生養養，待到養好了些，自去問他罷。左右他也是快動身得，你便權當替他送行了罷。”
這話越發不是出處了，韓承澤急得心中好似油煎，看着天色將晚，只好在床上輾轉捱了一晚，第二日用過了早膳，便顧不得韓林氏囑咐，仍舊是吩咐了車馬往沈府上來。
將將到了沈府，韓承澤便覺得不同以往。他是沈老先生弟子，門子們多少都認得得，來了只管請進去就是。可今日叫了半天門才出了個畏畏縮縮的小子，收了帖子半晌，大門方才一開，曾管家帶着幾個小廝出來，臉上笑得比黃連還苦上兩分，拱手道：“是韓家小爺來了，快裏面請罷。”
韓承澤跟他素來是熟得，因此也不見外，只問道：“曾伯，我沈大哥在哪裏呢？我要見他去。”
不說沈琰還好些，一說沈琰，曾管家臉上那黃連笑都掛不住了，只苦着臉搖了搖頭道：“大爺在恆心閣呢，老爺吩咐老奴們不準人過去，說是讓大爺思過呢。”
思過？有什麼過？韓承澤的心思立刻活動起來，他仗着自己向來是胡耍慣了得，抽身就往恆心閣去。曾管家大呼小叫的喊了兩聲，又意思着追了追，哪裏跑得過韓承澤去？眼睜睜看着他帶着小廝一陣風兒似得去了。他卻又轉身吩咐了身後的人不準稟報上去，方才嘆着氣去了。
韓承澤一路到了恆心閣里，心裏想着要如何與沈琰說話，既能問出個中緣由，又不至於教他傷心傷情。不想走到近處，卻瞧見沈琰坐在湖心亭里，面前擺着一架古琴，正對着一張琴譜細瞧。身旁兩個大丫頭，都收拾光鮮明麗，一人素手烹茶，一人執扇扇涼，簡直好不愜意。
沈府上的思過，何時變得這樣舒服了？韓承澤一時愣住，正巧沈琰看見了他，笑着道：“你可是醒了，教我擔了好大的心。前兒我要去看你，爺爺說甚麼不准我出門，只好獃着家裏替你好生祈禱一番了。”
韓承澤眨眨眼睛，大步奔過去道：“多謝着沈大哥惦記，我倒是好好得，只是沈大哥你這是下得哪一盤棋？我卻實在瞧不明白。”
沈琰看着他步上亭子裏來，便揮手教那那打扇的丫頭下去，才笑道：“你瞧得不明白，這原是該當得。連我自己都參不透這盤棋呢，況你不過是隨便瞧了兩眼罷了。”
韓承澤越發的糊塗，忽然沈琰對那烹茶的丫頭道：“你回去叫暖煙來，將我昨兒收在屋子裏的那個匣子拿來。”那烹茶的丫頭即刻停了，行了禮便逕自去了。
沈琰瞧着韓承澤發愣，便笑道：“好在今兒你來了，我還想着，到我走的時候，也不知見不見得你一面呢。”說著便拍着手上琴譜道：“這譜子可算得孤本了，是我先時好不容易從爺爺那裏磨來得，如今倒有功夫細看，你快來瞧瞧，我可是看了半晌，實在下不得手去。”
韓承澤心裏揣着數不清的疑團，哪有這份心情，只定定看着他道：“沈大哥，那日北靜王府上，到底最後如何結果？”
沈琰笑容頓了頓，便慢慢散去，最後才低聲道：“你還問這麼多做甚麼呢？你只要知道，你沈大哥如今無事，也就算了罷。”
韓承澤霍地站起，大步走到琴桌對面坐下，對着沈琰道：“沈大哥說得輕巧，我卻不信北靜王費了大力氣，甘心什麼都得不着得。更何況，沈大哥既得了先生的命閉門思過，又要擇日出門，難不成還是要遊山玩水去？”
沈琰突然一個苦笑，韓承澤便硬生生把剩下的話逼了回去，眼看着他握着那琴譜，手指都有些泛白，便曉得這裏面果然是有內情得，隻眼巴巴等着他說話。不遠處忽然來了一個丫頭，行走間頗有些妖妖嬈嬈的架勢，看得韓承澤眉頭直皺。心裏暗想着，沈大哥房裏，何時有這樣上不得檯面的丫頭？待得那丫頭走上亭子來，只意思意思給韓承澤行了個禮，便嬌怯怯的靠到沈琰身旁去，輕聲道：“奴婢拿了那匣子來，大爺昨兒不是說，將來賞給奴婢得么？”
這話頗有幾分埋怨的意思，沈琰卻不以為忤，只教她拿出來就是。那丫頭慢吞吞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湖絹灑金花緙絲錦盒，嘟着嘴放到琴桌上。沈琰道：“不過一件東西罷了，難道我沒給你看過好得？別教我這兄弟笑話，你且下去罷。”
那丫頭便又起身，也不肯避諱韓承澤，只死盯着纏纏綿綿得看了沈琰一眼，方才去了。韓承澤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忍不住道：“沈大哥，這個丫頭瞧着倒是眼生得很。”
沈琰轉過頭道：“你自然瞧着眼生，她是我教人從青樓里挑了許多日子才買回來得，琴棋書畫倒是樣樣都會，頗能和我說到一處。”說罷又推過那石青盒子來，點了點道：“你瞧瞧看，可還認得？”
韓承澤抬手一掀，便把那盒子撥了下去。只盯着沈琰一字一句道：“沈大哥如此，可把未來嫂夫人的臉面放到何處？”此時沈琰與林黛玉的婚事尚未言明，韓承澤並不敢直接就說黛玉的名字，因此只拿嫂夫人來問。
不想沈琰並不說話，只笑着撿起那盒子，逕自打開給韓承澤看，韓承澤略瞄一眼，拿盒子裏是一對紫金纏絲翡翠靈芝長簪，簪首上各有一對靈芝紫意氤氳，襯着滿綠翡翠簪身，做得極是精巧細緻。韓承澤沒心思看這東西，掃了眼正要說話，卻突然腦中一頓，這東西，怎麼瞧着有些眼熟得？不由得細細再看，越看越覺得臉色發白，忍不住道：“我若不曾記錯，這一對東西，該是在我舅舅手裏的罷？沈大哥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