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探花識真
小黃傘懸挂在門后的牆畔上,封刀被橫置於桌上,樓下飲酒喧鬧的眾客披着月光漸漸離開,一道月光也隨之透過窗欞灑向屋內。
那道月光不偏不倚,恰好映照在封刀的位置上,黑布已經被少年解開,月光映下,鋒利封刀彷彿將月光切成了數段。
有一段,就映在徐自安的心間。
清水能洗耀污穢,能凈人心扉,同樣,若月光足夠清幽,同樣也能。
徐自安隔着衣衫摩挲着自己的胸口,低頭靜思。
今年躍溪試的首測到底會出什麼稀奇古怪的題目,恐怕除了禮部負責編考的官員與天機閣還有眾學院的教官才知道,當然,一些權貴之人也應該會有提前得到些風聲,不過泄題之事是不會發生的,因為這些部門只能初步選定出幾樣不同的考核方式,而最終確定會用那一項方式的人,是王朝的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常伴與陛下左右,如此心繫天下之人,又怎麼會為私心泄題?
按照慣例,每年躍溪試開啟之前的一周之內,官府會將篩選敲定好的考核方式告知天下。
如果沒有意外,明日便是朝廷頒發首試榜測的日子。
如果這一屆的躍溪試考核的項目什麼與琴畫斗詩有關,少年想了想,覺得自己可以直接棄權,他雖能聽出那些琴瑟琵琶聲確實幽雅,但天曉得那些鬼東西到底怎麼才能撥談出,畏山只有一家道館,自己雖也勤勉常去,但奈何那道館處在深山之中,典籍藏書自然也豐厚沾不上任何關係,若是如考些坐談論道,辯難做題的事情,自己乾脆將考卷撕吧撕吧扔到監考官臉上直接等待最後的武試得了。
他擅長的事情恰好都永遠不會考,因為他擅長做剝魚挑刺,打擾小院,還有蔥花面,雖然打獵戰鬥一事也擅長,但這些都在武試中才會用到的,初試里應該用不上,可問題是,想來那位負責最後敲定考核方式國師大人無論再如何調皮,應該也不會給會天下所有試子一人弄幾斤白面三兩根蔥花來比試誰做的蔥花面好吃吧,那這躍溪試成了什麼?中華小當家?
想了想,徐自安覺得與其把希望放在初試上,還不如放在武試,如果能在武試上得到不錯的成績,入前百還有一定希望,但問題是如今他所有的本事都是沈離所授,沈離風騷無比一刀砍出了個光明,但當年欠下的那些爛賬就只能交予他來還,連武帝陛下的屁股沈離當年可能都摸過,這堂堂大京都城,還有多少人是沈離當年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的?
沈離當年得罪的起,並不表明他也有這份實力與霸氣。
更何況,自己心裏還好死不死的被沈離填進了一塊冥石,天下無數修者每日勤修苦練為了什麼?不就為了個除魔降妖?問道於天?自己莫名與什麼冥王都沾上了關係,甚至還可能會喚醒冥王,那自己豈不就是那傳聞中冥王在世間的代言人?換句話來講………
自己就是這世上最大的魔王?
徐自安莫名想到那晚在涼亭間看到的一劍光寒九萬里的場景,突然意識到如果自己心間冥石被世人發現,那麼那一劍就可能刺向自己,身體開始抑制不住的恐懼。
當初在大青山間,與朵朵殿下的一路同行時他都沒有感覺這麼恐懼,或許是少女的美麗與狡黠似道陽光照進了他的心中,溫暖與愜意下他有些淡忘這些事情,可如今真正闖入了這座京都城,在躍溪試愈加逼近的壓力之下,他就不得不去思考,去面對這些事情。
乾笑了幾聲,少年將心裏的恐懼刻意收回心裏,有些意亂的看了眼桌上的封刀。
封刀未纏黑布,鋒芒畢現,可又鋒芒盡斂,因為整把刀上乾淨異常,那晚在沈離手裏隱現出的深紅色暗紋與刻印都不復存在,彷彿那些繁晦至極的紋落都不過一場水月鏡花,如今月隱水涸,水波間的鏡花也就消散無痕。
但是他記得很清楚,當時沈離拿到這把刀時,這把暗啞無光的刀曾散發過一抹最妖艷的紅,就像聖光被燃燒至最深處的妖異,透着讓人心悸的強大與神秘,如果沒有意外,那應該是這把刀真實的面目。
想到這裏,少年倒有種很幸運的感覺,幸好這把刀上沒有那抹紅光與溝槽,不然豈不是更容易暴露出自己?
回想了下那晚驚艷了整個黑夜的妖艷紅光,徐自安不由有些神往,世人都說刀者,狂也,恐怕世間最狂之意,也不過如此了。
只是,自己何時才能將刀意凝結的如此強大精鍊?一刀入輪迴,一刀斬法言,一刀破黑夜。
自己好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練刀了,徐自安看着這把明亮封刀,伸手輕輕握住刀柄,冰冷刀柄傳來的熟悉質感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是啊,這裏不是畏山,沒有畏山密林,這裏是京都,可京都從某些意義上來講,又何嘗不是另一個畏山?
畏山密林多兇險,自己靠着一把刀硬生生的在野獸密佈的山林中砍出了一條血路來,將最強大的棕熊都殺的學會了以泥土腐葉來掩蓋糞便,月兒崖上雖留下了自己無數次跳崖的痕迹,但那些熊掌的肥油也同樣在崖間很是明亮,他此時要做的事其實很簡單,哪裏需要思考的那麼複雜,白公子從不會擔心前百的名額,因為他實力很強,如果他也足夠強勁,那麼,還需要為這些莫須有的事情擔心?
如果自己能變的更強,那麼首測就是過不去也不怕,還有武試可以讓他通過考核。
………
不虧是客棧的天字房,空間佈置雖精雅奢華,但空間極大,少年就是在房間裏練刀也無需擔心會不會施不開腿腳,又或者打碎那些名貴杯器,月光透窗而入,與燈光相應將房間照的通亮,少年持刀在房間裏而舞,刀尖雖沒有挽出幾朵漂亮的劍花,卻將月光與燈光斬劈出許多斑斕的光影。
業精於勤,荒於嬉,這句話雖很得真意,但卻不適合用於世間各處,比如說少年此時刀尖轉動間那股生澀凝阻之意就不是少年這段時間未練刀而荒廢所致,這套怪異刀法的動作雖簡單,只有一些橫劈豎砍之類的動作,可那種艱難困阻的感覺卻是非常清晰,大青山的篝火畔前,朵朵一言道明他的刀意與世間大多數刀意不同時他就懷疑過是這套刀法的原因,如今再次施練,他自然練習的更加專心。
屏氣凝神,他這一次不再強忍着心間抑堵難忍的生澀感,而是全身心的去感受刀鋒流轉間的每一絲不同,刀尖上的青芒似乎更精鍊了一些,他記得很清楚,當初在泊城刺殺張毅然時,他最後全力施展的那一刀青芒只是如薄紗朦朧在刀尖上,而如今則隱隱將整把封刀全部籠罩的趨勢。
張毅然是通玄境的修者,崖畔的那些荒族戰士也同樣是通玄境,他當初在泊城刺殺張毅然時險些身死,而後來在崖畔竟能一刀斬下荒族戰士的手臂,荒族與大離的身體結構與修行功法多有不同,荒族戰士的身體便是他們最強大的武器,誠然那一刀或許有僥倖的成分在裏面,哪位荒族戰士當時並沒有以獸元力量包裹手臂,自己才可以成功,但不管怎麼說,他總是做到了,而且也沒有感覺很艱難。
只是,自己的武技似乎並沒有提升太多,為何會有如此大的改變?難道是因為這道愈發精鍊的刀意?
刀法完畢,他毫無例外的再次癱倒在床上,仔細回想着當時在涼亭時的歷歷場景。
大約一杯茶的時間,身上的酸痛感消失,看着地上濕意未乾的汗漬,還有記刻燃香上才燃燒的那一小截,徐自安很確定的告訴自己,並不是刀意發生了變化,而是自己。
他比當初更強大了,雖然他至今沒有識真,也沒有感受過任何天地的氣息,體內還有任何真元力量。
當初在畏山下,每次練完刀后,身體的酸痛感會持續大概半個時辰才會結束,而如今只需要短短一杯茶的時間,這足以說明他的身體較之當初一定精壯強悍了許多,而且這種精鍊並不是由單單指力量與肌肉等身體的表面,而是指身體內部。
也就是經脈臟腑。
可是淬鍊經脈臟腑之事不應該是在通玄初境才會發生的嗎?他連識真初境都沒有,又怎麼可能引天地真元淬鍊體魄呢?
他莫名想起刺殺張毅然之後自己蘇醒的場景,當時自己的皮膚細嫩如初生的稚兒,他還因為手上好不容易磨出的刀繭消失好一陣鬱悶,嘆息日後砍柴打獵時還要重新受一遍磨繭的罪,可此時看來,身體上的改變應該就出在哪裏。
他記得當時泡了幾次葯浴,每次葯浴之後還吃過一顆青果,葯浴的配方他很熟悉,都是山中能尋的平常草藥,只能起些活經化瘀的功效,不會改變自己的體質。
那麼,問題就只能在那顆青果上。
可那顆青果感覺也很尋常啊,也沒有見什麼流光四溢,氣韻衝天的玄妙跡象,入口後會倒是會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感覺,但也不至於到修葺一新的程度,也沒有見那種體內雜質污穢被排出身體的景象啊。
蹙眉思考良久,少年看着自己身上逐漸風乾的汗漬,突然想到,會不會是那些污穢都流到了葯浴中,自己沒有發現?
想了想,徐自安打消了這些想法,他曾經在泊城的那間道館裏見過一些年輕道人由識真入通玄的場景,記得當時那些道人身體內被天地真元排練斥退出的雜質污穢很多,單單隻是一桶水,是遮掩不了的。
更何況,那股難聞的氣息,是任何清水都無法抹蓋的。
識真三境,是修者修鍊識海強度的一個過程,若修者沒有到識真上境,其實與尋常人並無太大的異同,只是明智通慧了些,能輕易做到耳聽八方,過目不忘等本領,到了識真上境,真元力量就會漸漸在識海中匯聚成小溪,漸漸向體內的玄經體脈流入。
通玄這幾個字,便是取得這個含義。
而往往到了通玄境,世外修者與俗世中人才會有一個很明顯的不同,因為天地真元入體,會幫助修者將體內雜質清洗出去,以天地玄妙之力淬鍊修者的體脈,讓其經脈更加堅硬,也更加強壯,能承認得住真元源源不斷的通過。
年紀越小的修者通玄越簡單,因為在受俗世間的雜物越少,同樣,清洗出的雜質也越少。
但徐自安已經十四,雖還不過一青春少年,可在修行介中,這個年紀已經足夠晚,所以如果是那顆青果幫他淬鍊清洗了他身體裏的經脈,排出的雜質污穢一定也不會少。
至少一桶水是絕對遮蓋不了的。
徐自安看着身體上的汗漬,起身向房間屏障後走去,哪裏有一個木桶,他總的將這層剛流出的粘膩汗漬洗去。
或許是因為心頭的疑惑,那把封刀也被他拿到桶旁,少年坐泡在木桶中,一時興起,緊握封刀凝神催動刀意,那抹愈發凝練的青色刀意就像一隻剔透的翡翠,在水波中漣起陣陣光澤。
他再次想起那套神秘的刀法,已經每次練完刀后的酸痛感。
記得沈離曾說過,當刀上的青芒徹底凝實化為無色無跡的純白色后,他的酸痛感才會徹底消失,只是不知道還要多長時間才能真正化白。
不過,若刀意真的化白后,這把封刀一定會更加鋒利,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