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焚骨病

第五章:焚骨病

“巧了。”

她們一愣,向門口望了去——

那男子一襲青衣,清瘦修長的手裏執着把飛花攬月扇,仿若蘭枝玉樹般孑然立於琉璃燈下。

重毓心下一震,和那人對視着。

這人好好的雲河國師不做,怎又跑來做琴師了?

……神情還是那般清冷,往日遙不可及得如話本里才有的北瀾星君一般,如今倒讓她不由想起了天上明月。重毓被自己的想法一驚,她回過神來,那人早已被唐佛如迎了進來,男男女女一大群歡鬧地簇擁着他進了戲廳。

天上明月,怎會是他呢?

重毓摸了摸鼻子,又朝戲廳望了一眼。

“剛才那位可是將大哥?”顏儒胥猝不及防的冒了出來,臉上洋溢着喜悅。

重毓扯了扯嘴角,“成天打着第一琴師的名號招搖撞騙的人除了他將遲還有誰。”若是唐寒棲肯當眾奏琴一次,將遲這名號定是不保的。

顏儒胥一聽真是將遲,忙趕去了戲廳,遠遠的落下一句:“我看看去。”

那人的到來引得大堂空空如也,倒也讓重毓得了個閑。她隨意找了個桌子,趴着便淺淺的睡了過去。

夢裏閃過鮮艷如女子嫁衣般的熱血,睜着眼睛的斷頭、輕微顫動的碎肢。

黑而冰冷的利箭燃着熊熊火光鋪天蓋地的覆了下來,將死之際,畫面猛然一轉,又到了秦環城。大殿上,她看見自己穿着白色的囚服,伏首跪於地,殿上坐着一身墨袍眉目漠然的將遲。

罪妃之女,奪其帝姓,發配邊疆軍營。

“阿毓,阿毓……”

重毓醒了過來,發現身上蓋了層絨毯。

燭火已熄,四下一片寂靜。

她失神地呆坐了一會,靜靜地看着從高窗上斜斜的投了進來的月光。本以為逃了雲河便不會再做這夢了,將遲卻突然出現在了這裏,還鬼使神差的是債主的師父。

回廂房時,重毓看到那人獨自在亭里下棋。

石桌上燃着一支殘燭,昏暗的火光在黑夜裏搖晃着,映得棋子溫潤如玉。將遲執子不動,眉毛微蹙。

“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重毓淡然出聲。

將遲輕笑一聲,落下一子,也不看她。

重毓不死心,又出聲問:“當真只是‘巧’而已?”

“我已辭官。”將遲停了下來,側首看向她,眼眸清明而乾淨,宛若天上星河。

“你費盡心思做上國師,如今又辭了它?”

“倒也說不上費盡心思。”

重毓被燭光晃地厭煩,她無心和將遲咬文嚼字,只問:“王派你來監視我?”

“近來邊疆少有戰事,王無需用你,自不會多管。”將遲頓了頓,又道:“我此番來青葵,未曾料到你會在。”

少用戰事,無需用你,不會多管。

重毓默念着這句話,腦子裏又浮現出了那片刺眼的猩紅。她似笑非笑了一會,又像是自言自語,“當日我去軍營見他,倒真將他毀了個乾淨。如今辭官也只是個形式,他日王若需用我,我還得回那殺場……”

那人沉默了片刻,帶着些許淡漠,道:“當初你一意孤行,我別無他法。”

“也是。”

將遲仍是那副漠然的樣子,不再看她,悠悠然又執起了一枚棋子,全神貫注地下了起來。

見他如此,重毓便離開了。

夜半時分,突然有人敲起了大門。

重毓的廂房離大門最近,平日裏睡得又淺,這模模糊糊的聲響將她吵了起來。她睜開眼睛,外面又安靜了。沒多久,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伴隨着如貓狗受傷般的嗚咽聲。

她穿起衣服,拿起了枕下的劍,開門輕聲朝大門處走了過去。

“姐姐……姐姐……”

“救命……”

重毓將門栓拉開,沉重的大門發出尖銳的吱呀聲響,隨着門縫的增大,她看到了一個趴在地上微微顫動着的血人。

夢中的畫面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鮮血從男童的七竅里一點一點的往外涌着,染紅了慘白的石階,一直淌到街上的青石板上。原本灰色的布衫沾上血跡後幾乎成了深紫色,袖口處那隻小小的手詭異的痙攣着,冰糖的喉嚨里發出了極為痛哭的嚎叫聲。

重毓只覺太陽穴處一陣抽痛,她蹲下身去想要給他把脈,卻突然被人擋了下來。

“你做什麼?”

原是唐佛如。

她似乎是聽見叫聲急匆匆的趕來的,衣衫都尚未穿整齊,只隨意搭了件袍子。重毓看着她,唐佛如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不解。

“不是我做的。”重毓道。

唐佛如冷笑一聲,“你若是碰了他,那便是你做的了。”她看着重毓震驚的神情,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道:“你也知道店裏生意不好,我擔不起這種事情。你不許救,否則後果你很清楚。”

“……”重毓呆愣的看着她,倒像是真見了鬼一般。

“地上的血洗乾淨了,把他挪遠點。”

這時,將遲和顏儒胥卻突然出現了。重毓看着他們,顏儒胥朝她擠眉弄眼,似乎是叫她放心。將遲看着唐佛如,緊抿着嘴唇,眉宇間蘊着一股淡淡的怒意。

唐佛如突然手足無措起來,她低着頭捏了捏袖子,帶着絲哭腔咬牙道:“你們愛救就讓你們救好了!”隨即氣沖沖的跑開了去。

見她跑了,將遲似有些無奈,跟了過去。

“你怎將他找來了?”重毓扶額,問。

顏儒胥乾笑着撓了撓腦袋,道:“這不是因為只有他能治那小姑奶奶嘛。”

回想起唐佛如方才那副模樣,重毓不由皺起眉來。涼風棧的生意一直以來就不好,之前看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當真以為她不在意,不曾想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也將財利看得這般之重。

何況冰糖還那般親近她……

待附近最近的醫館大夫來時,天已快亮了。

冰糖躺在床上,呼吸仍然沉重而困難,平日裏白乎乎的臉蛋呈出一種將死之人才有的蠟黃之色。重毓用熱水泡過的布巾將他身上的血跡擦洗乾淨后,顏儒胥剛好拿着方子抓完葯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

“你歇一會吧。”重毓接過藥包,動作熟稔的扇起了柴火。

顏儒胥搖了搖頭,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本書卷,倚着牆角便讀了起來。

清晨必讀書,這個習慣打從重毓第一次認識顏儒胥時他便有了。這人對其他的事務當真提不起半點興趣,唯有這點簡直算是雷打不動。往日在軍營時,哪怕是被俘了他也會在大早上吵着獄卒要本書看,就算是枯燥無味的敵國律法也照樣讀得津津有味。

溫暖的火光在重毓的眼前跳動着,驅散了深秋早晨刺骨的寒意。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苦味,纏綿而濕潤,叫人神志不清,越發迷糊起來。

她撐着臉慢慢的晃着手裏的竹扇,眼皮慢悠悠的打着架,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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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卧東山三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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